其实,就周平远和吴萍的爱情而言,泛善可陈。如果,这爱情后来的波澜,不是总因生活的变迁而有所起伏,并最终报以悲剧的力感。则这段故事的背后,全然没有什么亮点的刺激。
当然,这故事是在周平远痛失爱妻,有些神情倦怠的时候讲诉的,平淡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修辞。因为,这时候,多一份美感便多一份缅怀的悲痛,而少一分温存,便又添一分虐心的愧疚。哪里,还能容得下多余的心思再去纹饰本该平淡的过往?
但是,这些看似毫无微澜的言词,却在周牧的内心,泛起呼啸的巨浪。
周平远南下的时候,跟周牧讲的是带他出去玩儿。可这一玩,便是万水千山。等周牧回神过来,开始呼天抢地,撕心裂肺的哀嚎时,他们的脚下,是渡轮的钢铁甲板。
一声沉闷的汽笛轰鸣,周牧在前,死死抱着船沿上的栏杆,周平远在后,数步之遥,千江水涌,滚滚浪花,父子间两行清泪。
周牧那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倒影江中,自此,滚滚大江的无情多变,也长留他的心底。
对于母亲吴萍的形象,便此刻,分度于此岸与彼岸之遥。
周牧未曾没有怨恨过周平远,但是客观的讲,童蒙之年里,那个母亲的形象,所带给周牧的温存,其实也不是太多。离开故土之后,周平远更加在生活地位上,成了周牧的唯一。
而一个小孩,对于敢于自绝、善于自绝、无谓自绝的周平远而言。无论如何的哭闹耍横,都无济于事。
周平远这样的人,只能用温情去软化,这是周牧在持续斗争多年后,始才总结出的精准判断。这样一个刚猛无常的男人,敢于面对一切敌人,哪怕这敌人其实是他的亲人,甚至,是他的儿子。
他就像一块饱含热量的核物质,外表是黑黢黢的煤的色泽,人们也误以为他不过就是一块发热量极好,各项指标均为优异的煤。将他投入熊熊燃烧的社会的烘炉里,由着他发挥正常的热分。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温度远没有达到他的适合,因此在工作之余,在生活之中,他是那样的充满了精力,并且无以释放,他喜欢去找寻敌人,找寻假象的榜样和目标,然后一个个的敲碎踏在脚下,成就自己的跨越,完成他内心那永无止境的崇高的伟力。
生活,这个在世人看来,无比宽广无比庞大的概念,在周平远的世界中,却异常的简洁明了,那就是之所以还成其为生活,还具有值得玩味的乐趣,恰是这生活本身所不断涌现的各种难题。
他是王者,却生来卑微,但他以为“虽粗服布衣,难掩国色”。
最是失落于尘埃的贵族,最体现贵族的典雅与深刻。哪怕,这体现的代价是过于病态的执拗,甚或是需要悲剧的衬映,周平远也能在这场独角戏里,甘之如饴。
周牧是懂得他的,渐渐的,慢慢的,全方位的透视。只是可惜,周牧也是执拗的,他的不妥协的精神,很难被确定为究竟继承的是周平远还是吴萍。
但他在这两方不断的冷暴力的挤压下,周牧心性上的果决与阴鸷,较之周平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平远骗了他,他深恨于心。而后,在与周平远的交锋中败下阵来时,他的内心,无端怨恨起来的却只有远在天边的吴萍。
他恨这个母亲,恨他自生来便未曾得到的温暖,恨她的冷淡。
一开始,他只是简单的以为,周平远之所以能骗了他,全是因为吴萍的默许,她的不揭穿、她的不阻拦,成就了周平远的阴谋,她协助周平远完成了对他的“绑架”,在他终于成为受害者的事实中,吴萍就是从犯。
及至后来,与周平远遥相对垒的一切,更加促进了周牧的怨念,他对这个远在天边的可怜女人,即爱又恨。当他看到别的小孩,在风雨中,有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时,周平远一贯的铁腕却逼着他马不停蹄的快速成长。
南下的江轮,是周平远刻意为之的杰作。本来是西进的路途,却不曾料半地里,被周平远生生折弯。
江涛高一声低一声。在某个江雾迷蒙的清晨,周平远刻意将周牧从温暖的小床上拎起来,陪着他,挤在船首拥挤的人群里,去观赏故国奇景——巫山行云。
在一片的叹息或是惊叫中,周牧的眉眼始终是那样的冷漠。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当然,如果不是周平远自己要说出来,这世上估计也没有人会知道,他刻意绕道的原因。
就在这各色人等的世间百态里,周平远却低声吟诵着一首现代诗,当然,那词句,彼时的周牧,自然全然听不进耳里,只是后来,由着周平远在吴萍死后的缅怀里,才恍然惊觉,那诗,是舒婷的《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而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群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流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在爱人的肩头痛哭,吴萍愿意的时候,周平远心怀轻贱,在周平远空拥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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