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甩开我。
我居然因为这么微小的事实,牵动了面部肌肉。
“除了观礼,我今天没有别的行程安排。”韩汪洋是我的监护人,但我不确信他是否知晓我的行程表。
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视线终于投向了我。他对我说“节哀顺变”,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是蒙着一层雾,有点接近无机质的灰。
“为什么?”
“他是你的同类。”
“可是他杀了人,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也对。”我感觉他蹭蹭我的头发,“你没事就好。”
或许这个动作太亲密,我想说点别的我忍不住向他的方向靠了靠。“我刚才吓到人了。章阳教授的妹妹感谢我保住了教授的财产,我有点……”想到这个词,我自己也是惊异,“不高兴。”
教授上了大学之后就再没和家里联系过,现在他还在医院,我不明白,那些所谓的亲人为什么不去守护他……”
“对于某些人类来说,欲`望、金钱,甚至很多东西,都比亲人更重要。”韩汪洋表情有些无奈地回答我,“很多人都做不到理解所有人,凭什么要求你们做到,真的是……”
“说不定正是做不到,才希望有谁替他们完成。比如章教授创造章向阳……”
“说起教授,我来之前去医院探望了他。”韩汪洋截断了我的话,仿佛迫不及待要与我分享什么“他已经醒了,意识也恢复正常,医生就允许我告诉他这次审讯的情况和结论。”
然后他停下来,似乎是等我搭话,猜测教授的反应。
答案可以有很多。我抱着仅存的希望,对他说:“教授应该很也想章向阳,是不是?”
“我还没说完他就哭了,哭着要见章向阳,不希望章向阳被被销毁。他身体各项数据都出现异常,所以又被推进了急诊室。”韩汪洋有些不知所措,“我被医生赶出来……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强烈。”
“章向阳服役二十年,是教授最亲近的个体。我想,研究感情型的章阳教授,不会不留恋他。”
韩汪洋斟酌片刻,才艰难地回答:“章向阳毕竟伤了教授。”
“他以为教授坏了,需要修理。”这逻辑可真符合人工智能体。
“章向阳一直在疗养院做护工,会说那爱,还会猜到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难道不了解……我是说,人类不像你们的机体,不会那样坏掉……他会不了解吗?”
“我不能肯定具体原因。他不是医疗型,所以相关知识匮乏?”我的话简直像借口,“或者说……他失常了。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机器,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失常。”
“可是你从没失常过。就连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也是……”韩汪洋表情写满歉意,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对曾经喊我“赝品”还有印象。
以他的性格,当时不适应人工智能体,我甚至可以理解,想为他开脱。但我总觉得这么说会辜负了他的好意。我思考片刻,回答他:“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听说你的功能比章向阳更强大,总有一天,大概你也会拥有自己的选择……或者你现在已经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是韩汪洋领回我几年来,第一次讯问我的机能。
我不能将上万页的设计手记背给他,这样对他太不公平。我简单整理了信息,然后以人类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告诉他:“在我做出判断和反应的时候,需要参考的是项无声的逻辑和准则。用便于你理解的方法,就是天狼型的基本机体里,加载了项无声的人格。除非结果危及你的生命,否则我不会启用自我判断。”
“你自我判断的准则呢?和猎户型……”
“我是集体创造的结果。天狼组的研究员有上千人,可以算是符合大众意义的逻辑标准。”
“所以你可以自由生存?不会因为……性格……”韩汪洋似乎斟酌许久,才找到合适的词汇,“有人欺负你?不会对你有影响?”
我摇了摇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约五年前,他因为项无声的遗嘱留下了我。现在我们都渐渐意识到,项无声就是项无声,他已经化成星星,化作宇宙中的尘埃。
即使我无限接近项无声,但我不是他,起码现在的技术无法让我完全成为他。
韩汪洋大概希望我放弃成为项无声。他希望我成为我自己,一个独立的、完全自我思考的智慧个体。
“我查过条款,在双方都接受的情况下,人工智能可以和监护人解除关系。这样一来,人工智能的监视人将自动转移为工会,从私有变为公有,以独立的身份登录在系统中。除了归属权外,其余一切都不受影响。”
我不知道我的情感是否暴露在声音中。我有点想哭。
“是吗?太好了,对你没影响……”韩汪洋欣慰地笑了,“你知道,我不是好的监护人,我对人工智能的知识太缺乏了。你瞧,这么多年,我根本没带你检修过。我听到你走路时膝盖嘎吱嘎吱响。谢谢你从没抱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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