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涵终究没答应一起走。手握一颗临别礼物咸鸭蛋,他再次踏上征程。不日,他将和四面八方涌入京城的红卫兵一起,聆听伟大领袖的教诲,将革齤命事业进行到底。黑历史与前尘往事再不能伤害他,他只会“第二天起床,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首都大大变样了。一大群造型简单实用的方块状公共建筑拔地而起,相似度高到外来人会产生出了一地又平移回原点的错觉;街道工厂像一茬茬韭菜插在市区居民楼之间,热情喷涌的白雾黑烟宛如韭菜异味的放大态。吴华亭他们走在东西打通的长安街上,相对于建设缓慢还响应“三线”方针搬走了许多企业的上海,不顾一切向不知哪个前方冲去的北京让学生们头晕目眩。吴华亭见识多了,不致一起迷失方向,脑子里只在盘旋一个巨大问号:某人□□墙都不打算要了,这转型该有多彻底?
无论身处哪一段时代,基于哪一种理由;回忆是欢喜或悲伤,氛围是沉重或自由,他来到北京,总似置身于梦境。他做梦一样走上改扩建的天齤安门广齤场,他做梦一样携上海代表团受到主席接见,做梦一样被红请去喝茶还夸奖了几句,做梦一样在余光里瞥见了燕然和津远的身影。夜深躺在舒适度尚可的弹簧床上,听着上铺兴奋得翻来覆去制造噪音,他猜想自己准是幻视了。首都阁下若当场就在,为何不陪红一起出来见各地代表?
不错,他就是幻视了。他在心里下了结论,并涌上一股浓浓的恼恨情绪。燕然同志就像他生命中的一缕幽魂,他愿意与之发生联系,又不愿与之发生太多联系。他清楚他们两人虽然性格大相径庭,却有一处共通,就是与谁走得太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自己算比较好地守住了界限,而远方某位苏修竟敢越过底线,开局再漂亮也只能落个惨淡收场。因此他得知两国闹崩,一丁点都不同情燕然:他活该。约个炮不算问题,节操掉了也能再生,举例说明,约克在美国奉行孤立主义的漫长光阴里趁工作闲暇写过一本书,专讲欧洲城市18-19世纪的混乱关系,以此警示弟妹们要以事业为重、超越这群腐朽的老家伙做新世界的主人,并作为友谊信物赠给了吴华亭。他细细拜读了,才知道比起书里这群人,身边种种纠葛简直淡如白水,加点作料那是无可厚非。可燕然任由某苏修越过底线,还一点不加以阻止,就必定要倒霉。况且他肯定,某苏修害燕然有多惨,燕然伤某苏修只会更深。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燕然保守计算也长他一千岁,要想成阴谋论有点牵强,被感情冲昏头脑也说不过去……算了,也许别人就是突发奇想义无返顾重返青春一次呢?
毕竟爱情如屎,而总有人愿意吃翔。
管他出于何种动机——听闻燕然当选新都并改回“京”字头衔的当天,吴华亭就决计不能跟这人扯上更多关系。苍天有眼,他们此后见面屈指可数,唯一一次没有旁人的还是在燕然当选首都后来找他谈改制那次。他仍记不起当时说了什么失礼话,记不起也罢,此后事态进展只令他深深感佩当年决断英明。
此次入京,他也仅是顺时势而动,先下手为强免得再惹祸上身,压根不想和这座城的主人有交集。燕然没和红一起出现是遂了他心愿,可他居然幻觉燕然在,还多投射出一个津远,才叫他真心恼恨。就好像他人生道路边的一块大石,不挡路不绊脚但总会破坏风景,见着心烦,踹开又不忍。
睡他上铺的少年终于挡不住困意,在臆想的光辉未来里进入梦乡。进京参加大串联的这群人胸中没什么计划,疯过几天后,会陷入新一轮混乱。吴华亭借他们发热的脑子实现了自己清醒的目的,可他的未来又在何处?拼命攀着悬崖边缘,保住仅存的一点可怜地位,就算活得够本了吗?或者他攀得紧紧的悬崖,不过是悬崖上一根柔弱的草?
第二天他就证实他没有出现幻视。红把他和另几个进京的前海港叫来做了一番特别语重心长的教导,津远也在其中,据红说比他还早来些日子。他支支吾吾应着红,偶尔接别人一句话茬,末了听津远说:“吴华亭同志还不熟悉新城建设模式,燕不在岗位,让我带他看看北京地铁施工现场,您看可以吗?”
红很爽快地放行了。
于是津远领他来到了日程中一期工程的工地。一片艳阳高照,黄土翻天,挖出的岩石土壤和拆除城墙后遗留的残骸混淆一处。“地铁施工用的是明挖回填法,先挖地把空间腾出来,建好了再填回去。”津远说明道,“这样地面建筑就必须移除,泥土填回去前也要找地儿放,就把内城城墙拆了。”
津远是个尽职尽责的解说员。他基本不看华亭,不说废话,只领着客人兼造反派先锋兵沿工程路线走,走一段停下来讲些技术细节,讲完了再走。
“……早前的规划期里,苏修派来许多专家结合莫斯科地铁的建设经验,定下防战结合的总体思路,以便随时应对战事。他们认为不必拆除城墙,开几个豁口解决交通就可以。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也来发表过看法,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意思都差不多。”
“那这第一条线路承担的最大职能是什么?”吴华亭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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