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呢?
几天后,国师回京,在驾临帝都的当日,羽化在龙气腾腾的城门之下。此事满京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大为哀怮,下令举国同丧。
“是国师么?”烧饼摊边,黑袍的矮小少年蹲在一边等自己的烧饼,听人说起,如此问道,“国师叫什么名字?”
旁人一拍大腿:“哎哟,这怎么敢问,只听说道号是什么三青,活神仙呢!听说不是人死了,只是上了天庭,见了玉皇大帝……”
少年听得旁人一顿乱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言讥讽。他在心中默默比划着这个名字:“三青……三点水带青字……这个人的名字是叫清么?”
大概是罢。他等到了自己的烧饼,揣进怀里捂着,慢悠悠地离去了。
“何为悲喜?何为爱恨?何为生死?何为本我?本无悲喜,本无爱恨,本无生死,本无自我。判官笔所选之人,几如死物,便是宁清。”
阴阳卷完成之前,重病的人收笔,给自己这一生作了解。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想道。他不晓得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几日他日日想念的是什么:是他入世之前的岁月,他在一个山洞里捡了一个蛋,孵出了一条同样不知道爱恨是何物的小黑龙。
只知道生死相依,他却要先走一步。
死去的灵魂飘飘悠悠回到原地,找到那个宁静的小山村,却没有寻到他的龙的影子。他找到了以前常嬉戏的那个深潭;他们以前在这里谈天说地,共同厌弃人类,一起欺负鱼群。现在想来,那该是多么寂寞的一段日子,人寂寞,龙也寂寞,偏偏各自都不晓得,只以为身边人便是这世界的全部。
那是爱吗?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仍旧躲不开这个话题。他化为一条小鱼,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仰头看向天空,天空如旧澄澈,里面却没有任何答案。
就在这时,他被一阵脚步声惊动了。寻常的小鱼会躲近水下,但他不害怕,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水面之上,映出一个清丽柔婉的女子身影,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点温柔的笑意:“这里有一条小鱼。水至清则无鱼,这里的水能见底,你怎会跑到这个地方来,会死的,知不知道?”
他听了出来,这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他说的。接着,一双白净的手谈了过来,将他轻轻拢起:“我给你换个地方。”
他依然没有躲。女子将他护得很好,没有让他随着指尖的水流一样漏出来,而是被好端端地捧去了另一条溪水里。
“再见,你真好看。”女子对他笑了笑,离开了。
他看着她的笑容,忽而又几分怀疑。
好看?
他为人时因为怕人的缘故,始终蒙面,从没人说过他相貌如何。他瞅了瞅自己:自己变为了一条小红鱼,颜色纯正,似乎的确不一样些。
想到这里,他化回灵态,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那姑娘绘声绘色地讲:“我儿子儿媳妇儿刚成亲,我便见到一条特别红的小鲤鱼,估摸着这是好兆头,他们能幸福美满呢!”
儿子儿媳妇?这姑娘这么年轻,原来已经是他人的娘亲了么?
这一瞬,他忽而有了微微的动摇。
如果再转生……这家人好像不错。
这样的人……他似乎还没遇到过。
做牛做马,做他们屋檐底下的蝼蚁浅草,都是可以的罢?他养的小黑龙还没有回来找他,那么他就在此地等着,应该也是一样的,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也……应当是高兴的。
他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家人住在村镇东边,离潭水很近,家有薄财,美满无缺。
他喜欢他们家的姓,让他想起山林初春时和煦的暖阳,漫山遍野,迷人炫目。
这家人姓花。
长久的梦境将花珏牢牢束缚住,亦真亦假,他隐约知道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磨人的幻境,又好像完全没有摆脱,思绪反而被那个背影越带越远,走不回来。
“有点发烧。”
小凤凰拿翅尖点点他的额头,煞有介事地道。
距离他们从判官笔的幻梦中走出,已过了一天一夜,花珏仍然没有醒来。
玄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也探了探他的体温,可是慌得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他刚准备将花珏抱起来,出门往医馆走时,却被小凤凰叫住了。
“嘲风,你过来一下。”
玄龙迟疑了片刻,挪了过去。
小凤凰对他的表现感到很满意:“再过来一点……磨蹭什么,我叫你抱着他,抱紧一点。”
玄龙依言这么做了,好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一动也不敢动。
“你知道他这回为什么醒不来么?”小凤凰问。
玄龙谨慎地摇了摇头。
“因为醒不过来,他受伤了。”待到玄龙手忙脚乱地要扒花珏的衣服查看时,小凤凰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是……情伤。”
玄龙怔了一下,而后低头喃喃道:“因为我最后……没有先找到他。”
他差点就把他弄丢了。
我们回家,我要你。
不给,你去找他罢,我不怪你。你要我,可是我不要你了。
字字诛心,言犹在耳。
“蠢龙,不是这个,你觉得他喜欢你吗?”小凤凰问。
玄龙小心地抱着花珏,不敢说话。
“那我们先假设一下,就当成是喜欢的,很喜欢。”小凤凰顿了顿,忽而又道,“可是你喜欢他吗?”
“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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