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望着顾犀,好像被拖进挣扎已久的回忆。目光中一片空洞。顾犀心里一颤,下意识地躲开视线。
樊云忽地一笑,“你要原因,这就是原因。只不过,你相信吗?”
“谁都知道毒品有害。至于那些瘾君子,皮包骨头,满身烂疮。其实卖这个的,多多少少都见过。多浅白的道理。不过人性使然,非要讲猎奇故事,具象成极端符号,才便于大众理解,贴近感受。不是很可笑?”
顾犀一怔。再打量樊云,前一刻的沉重荡然无存。顾犀难辨虚实。
他们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为几千块搏命?办法有的是。哪怕一晚上牌桌边偷偷摸一把,拿了走就是了。什么样的环境会促成这么偏执的人?偏偏看上去文质彬彬,冷漠冷静。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想法太复杂了?”
顾犀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表情丰富的脸上头一次失去鲜明立场。
樊云轻笑,“我不必要和每个人讲解自己的真实想法。”
顾犀沉默地望着。
怜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察觉到时,却发现此时此刻已经同过去无数时刻交叠在一起。记忆里的,无数次,渴望,怨恨,或者更复杂的感受,被装作满不在乎的目光通通抹藏。
顾犀宁肯错把眼前人当做故人,稍示真诚,哪怕只一刻。
因为在回忆中犯下的错永远无法弥补,倒不如假戏真做,插入错乱的新的记忆。在很久很久的将来,再无力分辨记忆的真伪,可以认为曾经努力挽回过。
“其实很多时候,简单比复杂更难得。也更有力量。
“要让别人听从你,深信不疑,你自己先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我知道你听说我什么。飙车,睡姑娘,四处砸钱。哪怕我是个女人。多简单,从上到下写满yù_wàng。他们看到我就看到自己的yù_wàng,把他们想要的全投射在我身上。跟着我混,美梦就等在眼前。”
樊云望着顾犀,明白她已经说回生意。樊云心里不由佩服顾犀的清醒,这或许是一种天赋。
顾犀看出樊云的失神,轻浮地笑着,像一段并不认真的谈话,“你的想法太现实,太多限定条件。我只问一句,钱,要不要?谁会说不?但是,没有什么好‘但是’。
“问问你到底要什么?总觉得高人一等,回过头再仔细想想,就凭你自己,怎么得到?”
曾经深信无欲则刚。现实倒是如顾犀所说,“yù_wàng”两个字才最坚不可摧。
樊云感到无能为力,既不能否认,又不能接受。
“受教。”
顾犀捕捉到樊云的将信将疑。时机已到。
“你可能也查出来了,昨晚冉英云通吃两桌。好手段,吊着我们的胃口,就差摆明讲给我听,他的买卖不差人做。
“不过我也听说……还有第三家。吴振明人虽然已经出境,留了个姓李的后生打扫家务。明晚八点,还约在冉英云的窝。冉已经卖他一个人情,拖了你们近一个月。……之前的风波,我听说你被吴振明伤得不轻,昨晚我亲眼所见,这只手还抬不起来吧。吴振明只是一条狗,怎么就敢反咬主人,于情于理,不该这么便宜他。”
复健时引发的痛,到此刻也没有消减。樊云感觉到愤怒的情绪被顾犀轻而易举撩拨起来。
人性果然如此软弱可欺,复杂情结最好全化作三两字的简单标签,可以一昏头冲破底线,殒身不惜。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分散的力量汇聚到相同方向,才能一击命中。
樊云很清楚顾犀并不全是善意,但还是说,“谢谢。为什么帮我?”
“见面礼。一点小道消息。到底能不能帮不帮得上?全看你们怎么应付。”顾犀笑得简单明朗。
“我恐怕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消息。你远道而来,玩得尽兴。方便的话,我找人陪你?”
“知道你要忙,没关系,我自己另有安排。”
顾犀的语气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熟络,樊云感到警惕,但点头微笑。
将要离开,顾犀叫住樊云。标志性的笑脸。
“忘记说,冉英云谈生意的局吸毒。你们最熟的冰。你去不去?”
一成不变的湿热天气,樊云感觉整个s市好像硕大无朋的赌场。
空气里总充斥着馥郁夹杂腐臭的气味,血淋淋,又腥又甜。处处草木茂密,人也无穷生机。投身其中,赌注越滚越大,凭理性知道危机四伏,内心却越来越习惯于疲惫中毫无来由的兴奋,凛然地盯着赌注、对手,却麻木得感觉不到一丝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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