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骤然挨了一通抱怨,不免身形凝滞,颈上逆翎炸起。
它这些年中,何曾尝过练实澧泉滋味?
喻炎平日拿残羹温过喂它,它也吃了。
拿雪水煮开灌它,它也喝了。
拿一颗滚烫逼仄的心叫它栖,它也勉强栖了三十载年光。这世间哪还有它这般通情达理的青鸾?
它这头多思善感,愤然不平,喻炎那头却不知道,嘴里脆声骂个不停:“我瞒着师傅,好不容易凑了一点吃的,你一次都不肯吃,瘦成这副模样,我心里……”
他发了半天的脾气,无意间瞥过食桶,忽觉口舌生津,喉咙里重重吞咽了一声,而后忙不迭挪开目光,还气得狠狠踹了食桶一脚,见桶身摇晃,溅出清水,又忙不迭把木桶扶正了。
飞光看喻炎这般折腾,再如何心绪起伏,目光也不免跟着他打转;方才再如何生气,喻炎两三句话过后,他已忘记要生气。
它只当喻炎身上无病,心上无事,生来便是混不吝。却忘了他也气过,也皱过眉,在它面前将艰难世道好一顿数落。
它一度忍不住想,是不是喻炎这些牢骚,无人听,才不再说了;这些郁气,无人哄,才不再恼了。
可即便飞光消了气,想退让几分,勉为其难地一尝,令那人冁然而笑,已失了下嘴的良机。
飞光只得闷闷看着他,盼喻炎何时回过身来,再说几句温柔的软话。
喻炎还不知他负着气,在猩红符箓下来回踱步时,每走上两步,飞光也跟着偏一偏脑袋。
他自己生了半天闷气,然后才转过身,一张瘦削小脸气得通红,深吸了一大口气,总算缓过劲来,冲着青鸾道:“你真的瘦了,你看你的现在……”
他一面说,一面踮起脚,凑近了想看青鸾。
那鸟儿似乎极怕与他对望,刚刚靠近些许,被他气息一呼,鸾身就微微发抖,猛地侧过头去,血池里涟漪荡开,一时都是粼粼水光。
喻炎看得眼角红了红,睛里水气氤氲,差一点便落下泪来,小声问起它来:“你这般怪我吗?飞光,你不要怪我,成不成?”
飞光自然怪他,但这话与三十年后的喻炎说也就罢了,却不愿为难手短脚短、泪盈于睫的他,沉默片刻,终是将头勉强正了回来。
喻炎哄了好一阵,与青鸾翠色双眸对上,耳边只听见自己鼓擂一般的雀跃心跳,一时不慎,就将局促心事全盘托出:“飞光,我师傅仍想炼化你,他这次准备了足有一年,跟前几回都不相同,你受不住的。你、你要不要跟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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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喻炎:……(随便攻略算了,反正一开始就玩崩了,这辈子是不可楞刷够好感度的)
老年啾啾:……(好感值+999 +999 +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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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句话问得好生狂妄,仿佛自己已然成仙得道,可以欣欣然庇佑仇雠,挥手将干戈化作玉帛。
这等大话方一出口,喻炎就想起自己饥寒交迫的窘况,一张脸因羞愧烧得通红。他只觉自己多此一问,飞光又哪里会答应他?
然而隔了数十载似箭韶光,飞光却听不出这一问有何不妥之处。
前路是铺锦红尘也罢,是翻滚血海也罢,它只走过那一条路,它必然会跟着他,它自然要跟着他。
唯一要斧正之处,便是喻炎未免太小看了自己。自己乃是九天青鸾,骨似金石,任水火难侵;翼如钢羽,可搏击风云。当年虽是难熬,却万万没有受不住的道理。
可看见喻炎满脸懊悔之色,飞光脸皮极薄,又哪里肯挑在这个时候,细说自己神威盖世,并非空长了华羽,虚曳了这一尾的清辉?
如此心神焦躁,欲言又止之下,飞光忍不住拖拽着周身镣铐,换了一头蹲踞,将一池血水再度搅出哗哗的水声。
喻炎骤然被水花一溅,慌得拿双手去挡,然而下一刻,他便想起飞光今日脾气极好,不至于要他的命。
他定了定神,只装作没事人一般,顺势伸了个懒腰,将有些许发颤的双手交叠在脑后,嘴里大声续道:“跟着……跟着我,那好处可就多啦!”
飞光听得长睫轻颤,眸光微动,那两汪旖旎眸色,像是谁广袖一兜,偷来了头顶青霄长卷,缀满了周天棋布辰星。
喻炎将这璀璨双眸望着,多多少少有些痴迷怔忪。
许是最难启齿的话已经说了,待他回过神来,再行规劝时,说话声已多了两分清晰流利:“飞光,你有所不知,我都打听清楚了,这世上原来有三等驭兽的法门。一是与灵兽心意相通,有如异姓兄弟;一是取真羽真骨炼化,形同主仆;最末一等却是抹消灵兽神智,堪堪当个战奴,可怜得很。”
他顿了顿,才朗朗劝道:“我师傅寿元将尽,钻研的正是这最末一等的功法。他只想将你拨皮拆骨,拿血肉炼化成丹,骨骸制成尸傀……飞光,你可万万不能落到他手里。”
飞光几乎想轻鸣一声,与眼前这人相应相合,好在及时惊醒过来,并不曾出声。
它其实最恨旁人重提旧事,但喻炎只有这么高,只有这么小,慎重拘谨地站着,叫它实在忍不住去猜,他曾经花过多少心力,才打探出这些话来?
喻炎竭力鼓动了一阵,见青鸾一声不吱,握了握拳头,声音又大了两分:“但你要是跟了我,那就不同了。飞光可以把我当成挚友,当成异姓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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