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是弟弟怕哥哥,唯独我们宅里哥哥怕弟弟,大爷兴许是心虚胆
弱了,见着二爷只知陪笑脸,他有一回有事寻到二爷房门口,因见屋门紧闭便立在外
面等,竟从傍晚一直候到大清早,有个小厮问他道:‘外边怪冷的,大爷怎么不进屋
?’哪知我们那位呆爷竟然说:‘老二还睡着,他不落话哪个敢进门。’然而二爷纵
然千般好,却有一样不景气,他这些年聪明绝顶了,遭天妒恨发起大病,日日躺在床
上闹头疼,直说要将自己脑壳劈开一了百了。”
这丫头娓娓道述言无不详,将那些犄角旮旯整合堆砌,寥寥几句俨然勾绘出一幕家族
lún_lǐ剧,直听得湛华肃然生敬,不禁想起当年廖宅里也个能说会道的小丫头,同是眼
观六路耳听八方,端茶倒水真真冤屈了才能。绛尘立在凉亭仍在与那中年人言语,神
情肃然面似凝霜,一双四白眼珠子精光聚攒,湛华瞧了越发惊疑,随手指着凉亭轻声
问:“那一位可便是罗弶?”丫头淡淡瞟一眼,挑起眉毛冷笑道:“就凭他也配姓罗
?这人是从外姓过继过来的,改了名子唤作罗栋,平日不住在院子里,跟几个下人在
后山守祖坟,老爷少爷都不曾正眼朝他说过话。”湛华定神望去,果然见那唤作罗栋
的一直弯着腰,哪里有半分大老爷的架子,想来原是作小伏低习惯了,面朝着绛尘点
头哈腰,恭恭敬敬似是有所央求。
他两个在这里说话,滔滔不绝津津有味,绛尘听着响动猛然瞪眼望过来,丫头身上不
禁一凛,好像被人捅了一刀子,也不顾湛华眼波流转眉目含情,转过身逃也似的一溜
烟跑了。罗栋拱手又拜过绛尘,道士闷声屏气迈出凉亭,面无神色匆匆过来,一把扯
住湛华的胳膊厉声道:“不是不叫你乱跑,巴巴出来是要做什么!”他满心辗转压不
住怒火,莫名其妙发起脾气,手上力道失了准,几乎要将湛华的胳膊钳断。湛华刚挨
了鬼王的打,一路上又作尽低眉顺眼,这一时再耐不住脾气,恼羞成怒甩开绛尘,跳
出回廊往园子里跑。绛尘知道自己惹了他,赶忙飞身上前快步撵上,一双手箍在湛华
肩膀上,却再不敢使力气,心惊胆战抱着对方,好像怀里捧了一樽细瓷瓶子,稍不留
神又被湛华挣脱。
湛华甩开他晕头转向随处乱跑,绕过穿堂正瞧见假山后面现出一栋正房,几个宫装侍
女垂手立在屋外,房门稍稍敞开一道缝,好像一只漆黑阴沉的眼睛。湛华不由自主悄
悄走过去,门前的侍女怔若石樽仿佛看不着他,他抬起手向前摸索,莹白的指尖几乎
触着门板上,忽听着门内有人轻声咳嗽,一个丫头手捧着盅子如梦方醒战战兢兢走进
屋。湛华忍不住正要迈步一同跟随进去,身上猛然一轻竟被绛尘拦腰抱起来,道士捂
住他的嘴扭头便往远处跑,仿佛这屋里藏着洪水猛兽能夺人性命,还未行出几步却听
屋内有人轻声道:“哪个鬼鬼祟祟走到我门前,却不知进来拜见!”
绛尘好似被人使了定身咒,立在原处不知所措,屋里的人不耐烦喝道:“道长如今有
了体面,见我这痨病鬼一心一意只想躲着。”绛尘听得如此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屋,松
开手将湛华搁到一边,略往前一步朝屋中那人笑道:“二爷也该改一改脾气,您一吼
我的魂都要散了。”湛华一听他唤“二爷”心中便想起钟二郎,不由抬起头来定神打
量,却见对方裹一件丝绸袍子倚在罗汉床上,头发乱蓬蓬垂到肩膀,眉头轻蹙张高高
上挑,瞪起眼睛不免咄咄逼人,然而精神气色依旧是不济,饶是捧着手炉拥在兔毛毯
子里,身上犹止不住哆嗦。原来此人便是罗弶的二子罗礼,天生张扬拔扈高人一等,
原有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知命中时境波折,竟落得身染恶疾朝不保夕。
罗礼虽叫绛尘进来,却撇开脸懒于搭理,一瞥眼忽瞧见湛华,禁不住涌出乐趣含笑道
:“这个可是你新收的徒弟?可惜了模样竟要当道士,改天我替你观上打一座纯金祖
师爷,单要这小道士念经点香。”他言语虽是浪荡肆意轻薄,声音却又柔又软好似丝
绸摩擦,又像奏起飘袅的乐曲,犹犹豫豫酝酿要讲一段繁碎冗长。湛华情不自禁更走
过去,罗礼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扯上床,紧紧搂了湛华的腰笑道:“真真是怪了,我
一见你便觉得喜欢,索性你也别去做那劳什子道士,守在这屋里替我穿衣叠被。”湛
华抿起嘴唇心中暗道:“纵是伺候也是去给钟二做饭铺被子,哪轮得上你。”然而对
方眼里飘荡着蛊惑,他唯唯喏喏无从反驳,垂头不语倒似心甘情愿。罗礼唤人端上药
盅来,要湛华吹凉了喂自己吃,又指着下面服侍的人埋怨:“她们满身胭脂味,尽熏
得我头晕,哪还能张开嘴!”湛华原本不善伺候,没留神舀起一勺药溅到罗礼身上,
绛尘大惊失色忙要言歉,罗二爷吃吃笑着搂起湛华道:“你这人怎么呆头呆脑的,我
纵是生气也不知该如何发作。”
第77章
绛尘原本以为趁着钟二郎不在,自己与湛华朝夕相对总能将前世回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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