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穷州的地形多高耸岩山,虽不利庄稼,但内里蕴藏的矿源丰沛,故北穷州以玉漕为中心,方圆百里俱是矿业重镇,是禁国的聚宝盆。百年前,汤国发大水,淹没穷州全境,多山的北穷州因此形成了独特的峡湾景观,峡谷之间是广袤而深的江面,城市聚落只能往山上群聚,玉漕便是最典型的北穷州城市。
筑於山上的城市,用地狭小,故而寸土寸金,使此地的土楼建得特高,高到足以遮蔽天日,又楼与楼之间排列紧密,即使白天,玉漕的大街小巷也如黄昏般的昏昧。让独叔爬得气喘如牛、南北上下的蜿蜒山道,便是他们在地人所谓的「指标街」,而与指标街垂直交错的多条曲巷,则往东西向延伸进去,在山上错落交织出密密麻麻的蛛网,四通八达,却也容易让人迷失方向。指标街虽难行,但南北方向明确,不论是在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以它为指标。
主子约人见面的点心堂,还在指标街的中段,往上看,前头幽幽黑黑的,没一个尽头,可见这指标街的长。上工与下工的矿工仍面无表情地继续穿行大街,迈向那遥遥不知尽头何处的终点,宛如他们穷困的人生。而富贵人家的山轿子将帘、将窗封得密不通风,冷漠地与世隔绝,不愿看一眼黏着於这狭窄的街上的贫苦与劳累。
这是个容易让人觉得寒凉的城市,独叔想。这里的富人,羞於表现感情,这里的平民,累到难以表达感情。主子用缅怀的神情来看这座发达却冰冷的城市,竟让他的身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们离开指标街,转进点心堂所在的小巷。
在当地,他们称这种镇日贩售正餐、点心的食堂为点心堂,据说以前点心堂只提供点心,应付非正餐时间下工的矿工解馋,後来连正餐也推出了食单招客,更发展出专接待富人的点心堂。
而主子约人的点心堂,是常见的形制──工富合堂。一楼是工堂,招待矿工阶级的食客,二楼是富堂,穿着若不华贵体面,夥计是不给上去的。
他们跟随几个矿工,从边门进去。一进门,一股诡异的酸臭味道扑鼻,连主子的脸都被熏皱了起来。正端着陶碗上菜的夥计见主子穿着官服,赶紧堆笑赔不是。「抱歉啊,官人,给您见笑。」
「不会。」主子没摆脸,笑着,不介意。
独叔遮着口鼻,问夥计:「你这食堂什麽味儿啊?这般难忍?」
「是北穷州的地道菜,臭酸菜伴豆腐。」夥计赧然。「又酸又辣,开胃,工人吃的。」让贵客暴露在这味道中,似乎很让夥计过意不去,他赶紧将碗送上桌,又折回来解释道:「其实官人应该从另一道门上去,一上去就是富堂,绝闻不到这味儿。容小的为官人带路。」他开了门,忙将主子请出去。「来,这里请。」
独叔一出去,闻了新鲜空气,胃脾都舒爽了。那臭酸菜的味道,可真呛。
夥计领道,主子在後头问他:「你说的臭酸菜,是什麽做的?看大家吃得这般香,肯定可口。」
夥计微讶地看他,半晌答不出话。
「怎麽?」主子不解。
「官人是外地人?」夥计问。
「稷漕来的,洽公。」主子偏头。「怎麽这般问?」
夥计搔搔头。「不,让官人闻到这臭味,真是对您太失礼了。您没掉头走,还不嫌弃,小的很感激。」
独叔说:「那味道,像发酵过头的鱼。」
夥计点头。「是的,是将鱼肉煮熟,冷却後封入坛内发酵生汁,吃时舀出汤汁,拌辣椒、辣油煮豆腐、刈菜。一个巴掌大的碗,可以让人一餐配十来个稷窝头呢!北穷州天冷,干的又是挖矿的体力活儿,配这辣菜下饭,可以生体力。」说完,又羞红着脸。「所以,是穷人吃的,搬不上台面称说。」
主子却转头对他说:「独叔,一会儿谈完事,我们也来吃一碗吧。」
夥计一愕,笑道:「官人,您可真特别。玉漕的富人是绝不碰这臭东西的,以前还发生过只是闻到一丝味道,就被告上官府的事呢。」
原来,玉漕的贫富距离,不只有他们在指标街上看到的表象。
夥计将他们领到一处桧木制、开双扉的气派大门前,门前还有一座歇山顶式的门廊,一双穿着齐整的门房站在门廊柱下,为贵客开门。门前的道路也阔,停着几把华丽的漆轿,轿夫百无聊赖地倚在墙上吞云吐雾。
「这便是敝堂开办的富堂。」夥计笑说:「咱们的酥点、蒸糕还有肉饼,俱是一绝,用茶都是饶州进口,各品应有尽有,还请官人多多捧场。」
若不是夥计指点,他们绝想不到这是同一家点心堂。
「谢谢你。」主子掏出一张竹纸,作夥计的小费。「一会儿我们便去找你,吃一碗臭酸菜豆腐。」
夥计受宠若惊,双手捧着竹纸,不断称谢。
他们正要往富堂的大门走去,却遇见了一场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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