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不急不徐地从高原上行驶而过,五天之後,未央看到的景色终於产生了改变。不再是那一成不变沈重的黄土,而是一座热闹的城市。城中摆满小铺和摊位,摊主吆喝叫卖的声音可以暂时让未央忘记广宏殿中的哭吼。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湘儿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明亮,也充满著好奇,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未央喜欢把她抱在车窗前,让她看著路边缓缓後移的草木和行人。那个时候湘儿不笑也不哭,她一直很安静,未央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麽。也许从湘儿出生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她失去国家,失去父王母後,失去公主的地位,甚至连这些景色也匆匆离她而去。
她静静注视著车外那些过眼而逝的景物,这是她生命中学到的第一堂课。
她要学会放弃,无论是那些属於她的,还是不属於她的东西。
某天黄昏,车队休息的时候。一名白发的老翁来到未央的窗外,他掀开了未央的窗帘,捧著一盆梅花的盆景。他说这盆花他花了足足三年时间才培植出来,希望未央能买下这盆梅花,好让他有钱医病。
「为什麽它的枝叶是斜的?」未央问那名老者。
老者答说:「梅花就是以枝干弯曲为美,笔直了就没有风姿。」
於是未央用衣带上的一颗宝石换下了这盆梅花,梅枝弯曲的枝干和扭曲的媚态,让未央产生一种错觉,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在铁丝的桎梏下扭曲著生长,用病态的美丽去博取别人的欣赏。
未央八岁进入秋水宫,直到二十三岁离开。
如果掐指一算,他在秋水宫中的这十五年光阴,恰好是他性格形成的阶段,然而高高的宫墙和淡漠的人心,却割断了他和人界的温情,他的心是冷的,他发誓只对一个人好,这个人就是他惟一的妹妹──湘儿。
又过了三日,车队终於驶入皇城。
秋水宫巍峨的宫门,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多少人无法看清这座大山的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车轮缓缓驶上白玉石桥,桥下宁河静静流淌。宁河长但不宽,并且曲折,他弯弯曲曲地穿越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说,如果清晨在宁河中放一只纸船,到了傍晚,这只纸船就能漂过皇城的每一个地方。
这个传说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是相信这个传说的人一定不少。因为未央可以看见桥下河水中轻轻漂过的纸船,这条宁河、这些小船仿佛就是宫女们与外界沟通的惟一渠道。她们总以为她们放出的船能被亲人看到,她们如花的面容慢慢凋零在寂寞的宫城之中。
在前往净身房的途中,未央遇见了皇後。
皇後比他的母後更加年轻,并且美丽。看见皇後的第一眼,未央想起了他那死在广宏殿上的姐姐,宣怡公主。
宣怡公主的母亲封淑妃,她门第不高,但气质绝佳,和皇後走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气质往往连皇後都压了下去。也许正因为如此,淑妃死於一场宫廷投毒案,真凶是谁没人知道,只知道皇後封了淑妃的宫殿,还把宣怡公主也迁逐到了冷宫。
未央不常看见他的那名异母姐姐,但即使只是那寥寥数眼,也足以让他永远记住宣怡公主迷人的美貌。那是一个少话的女子,她目光中总是带著散不去的阴影。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广宏殿上,她苍白憔悴的颜容中,才隐隐带著解脱的轻松。
皇後的出现,仿佛让未央看见了宣怡公主的再生。
未央一直相信,拥有同一种相貌和气质的人,一定拥有著相同的灵魂。
3
遇上皇後是件很巧合的事,而皇後会停下来向未央问话,就更是巧合中的不可思议。
皇後感兴趣的不是未央,而是未央怀中的小湘儿。
小湘儿在未央怀中睡得很熟,她浓密的睫毛下,依稀可见眼角的一点泪痣,这颗泪痣和皇後长在同样的位置。皇後凝望著未央怀中小湘儿的睡脸,久久地沈默著。
只因为这微小的相像,似乎连起了一种莫名的机缘。
皇後有两名皇子,大皇子秋无瑕今年十岁封太子,长未央两岁;三皇子秋无微今年八岁封诚亲王,恰好与未央同年。而就在半月之前,皇後腹中的小公主停止了生长,胎死腹中。
十二天前,皇後取出腹中死胎,而就在同一时间,湘儿从未央母亲的腹中诞生而出。
这些巧合牵绊在一起,似乎就是所谓的命运。
当天秋朝的小公主死在皇後腹中的时候,夜阑国的最後一名公主,也在母亲的死亡和王朝的灭亡中诞生。这一切,似乎都注定了什麽。
皇後看著未央怀中的小湘儿,那种眼神是为人母者特有的温柔。
她问未央:「她是你的妹妹?」
未央说:「是。」
皇後又问:「为什麽入宫要带著你的妹妹。」
未央说:「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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