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的柔软的头发垂在自己脸上,她的温暖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着。上官鲁氏被宝贝儿子的奇怪行为吓得举手无措,像个小孩子一样,嘤嘤地哭着,跟着他转来转去。他的枯黄的脸倒映在水缸里,他说:“她在里边!”“谁?”上官鲁氏问。“她。”“她是谁?”“娜塔莎!她不高兴了。”她看到儿子的手伸进了水缸里。水缸里除了有水没有任何东西,但儿子却对着水缸神情激动地咕哝着她听不懂的话。上官鲁氏把他拖到—边,用木盖盖住了水缸。但上官金童已经跪在瓦盆边,对着瓦盆中的水神说神道。上官鲁氏把瓦盆里的水泼掉,上官金童却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噘着嘴唇凑上去,好像要跟自己的影子亲嘴。 母亲抱住上官金童,绝望地哭着:“儿啊,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呀!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了这么大,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没想到你成了这模样啊……” 上官鲁氏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上官金童看到娜塔莎在泪珠里跳舞,从这个泪珠跳进那个泪珠。“她在这里!”他痴痴地指着上官鲁氏脸上的泪珠说,“你别跑,娜塔莎。” “她在哪儿?”上官鲁氏问。 “泪珠里。”上官金童说。 上官鲁氏慌忙擦掉泪水。上官金童又喊:“她跳到你眼睛里去。” 上官鲁氏终于明白了,只要能照清人影的东西,就有娜塔莎在里边。她把所有的盛水的器具都加上了盖子,把镜子埋在地里,窗玻璃上贴上黑纸,并避免让他看到眼睛。 上官金童立即从黑色中看到了娜塔莎。他已从千方百计逃避娜塔莎的阶段升级到疯狂追逐娜塔莎,娜塔莎也从无处不在的阶段退步到躲躲闪闪的阶段。他对着幽暗的墙角喊:“娜塔莎,你听我说——”他向墙角扑去,脑袋撞在墙上。娜塔莎钻在柜子下边的老鼠d里。他把脸贴在老鼠d口,极力地想钻进去,而且他确实感到自己钻进了老鼠d,在弯弯曲曲的地道里,他追逐着她,喊着:“娜塔莎,你不要跑,你为什么要跑呢?”娜塔莎从另外的d口钻出来,消逝了。他四处寻找着,发现娜塔莎把身子拉得像纸一样薄,紧紧地贴在墙上。他扑上去,双手抚摸着墙壁,认为是在抚摸娜塔莎的脸。娜塔莎一弯腰,从他的腋窝下溜走了。娜塔莎钻进了灶膛,抹得满脸都是灰。他跪在灶前,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灰,他擦不掉娜塔莎的脸上的灰,却把自己的脸抹得一道道黑。 母亲万般无奈,磕头下跪,终于请来了洗手多年的捉鬼大王马山人。 山人穿着黑袍子,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脚上染着红颜色,手持桃木剑,嘴里嘟嘟哝哝,不知说些什么。上官金童看到他,想起那些有关他的神奇传说,就像喝了一大口酸醋,不觉精神一振,混乱的脑子里闪开一条缝,娜塔莎的影子暂时避开了。山人一脸紫皮,双眼暴突,长相凶恶。他咽喉发炎,吭吭咳咳地吐着痰,像j拉白痢一样。他挥舞着桃木剑跳着古怪的舞蹈。跳一阵子,好像累了,便站在瓦盆旁,念动真言,往盆里喷一口水,然后双手握剑,搅动盆里的水。搅一阵子,盆里的水果然有些发红。然后他又跳起舞来。跳累了,又搅水。盆里的水红得像血一样了。他扔下剑,坐在地上喘气。他把上官金童拖过来,说:“你看看盆里有什么?”上官金童闻到盆里挥发出一股中药的香味。他仔细凝视着盆中平静如镜的红水。水中映出的脸让他吃了一惊。他悲哀地想到,不久前还神采奕奕的上官金童变成了一个面容枯黄、—脸皱纹的丑八怪了。“看到什么了?”山人在旁边催问。娜塔莎沾满污血的脸从盆底慢慢升起来,与他的脸重叠在一起。娜塔莎脱下裙子,指着美丽的茹房上流血的伤口,低声骂道:“上官金童,你好狠的心啊!”“娜塔莎!”上官金童惨叫一声,便把脸浸在瓦盆里。他听到山人对母亲和上官来弟说:“好了,好了,把他抬到屋里去吧! ” 上官金童跳起来便与山人拼命。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攻击他人。他胆大包天,攻击的是一个跟魔鬼打交道的人。一切为了娜塔莎。他伸出左手揪住了山人下巴上的花白胡子,死劲儿地往下拽着,把山人的嘴拽成一个椭圆形的黑d。山人腥臭的口水流到他的手上。娜塔莎用手托着伤r坐在山人舌头上,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他受到鼓舞,更加用力地往下拽着,而且把右手也附加上去。山人的身体痛苦地折叠着,像中学地理课本上的狮身人面像。山人用木剑别别扭扭地砍着上官金童的腿。为了娜塔莎,他感觉不到腿痛;痛也不松手,为了山人嘴巴里的娜塔莎。他想到了松手的可怕后果:娜塔莎被山人咀嚼成糊状物,咽到肚子里去被消化掉了。山人的肠胃多么肮脏啊!这个滥施法术害死女人的恶魔!这个驱使可爱的小鬼为他推磨的魔头!他能剪纸成鸽倒还有几分可爱。他还能在一锅水里放上只纸船,然后坐着这船一夜之间到日本,第二天晚上返回来,带回一筐日本产的优质柑桔送给他的岳父品尝。这也有几分可爱。这个法术通天的家伙,你为什么伤害娜塔莎?娜塔莎,赶快逃出来呀!他焦急地呼唤着。娜塔莎坐在山人舌根上,好像聋了耳朵。他感到山人的胡子越来越滑溜。娜塔莎茹房上的鲜血流到山人胡子上。他双手不停地倒换着。血染红了手。山人扔掉桃木剑,腾出双手,揪住了上官金童的耳朵,使劲往两边拉开。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咧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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