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风仪素为人称道。李闻与她共事多年,见得多了,此时却仍暗自赞叹。
此处无他人,闻谢漪相问,他便不曾遮掩,直言道“下官是为陛下而来。”
他说罢便留意谢漪神色,谢漪倒未显出尴尬,只正色道“君且细说来。”
她对刘藻日益放心,告假后便安心调养,不见访客,今日来的若不是李闻,恐怕连她的面都见不着,故而她尚且不知朝中出了什么事。
李闻见她是当真不知,心中不知怎地倒有些释然,将皇帝这两日的作为细说了一遍,道“陛下从未领兵,于兵家之事难免生疏,冒然亲征,恐非幸事,奈何主上心意坚决,群臣苦劝不得,只得搅扰丞相清静,与下官一同入宫直谏。”
谢漪略一沉吟,便道“君稍候片刻,容我更衣。”
她说罢,起身而去。
李闻稍觉别扭,他是不大看得惯谢漪的,以为她不能规谏主上,反倒听之任之,无良臣之相,但近年丞相与陛下分隔开去,倒有幡然悔悟之相了。他为人臣,自是乐见。且谢相行事仍极公允勤勉,一派公忠体国,他渐渐也不那般反感了。
可如今,陛下行止出格,无人可劝,他又不得不来求丞相。
李闻心中颇不是滋味。
谢漪并未耽搁太久,换了身曲裾,浅朱色,绣着端雅的花纹,发髻重新梳过,玉钗映着乌黑的发丝,端庄得体,脸上粉黛薄施,使她的容色,少了几分憔悴,鲜亮不少。
李闻让到一侧,使她先行,自己落后半步,以示尊卑。
入宫,刘藻就在宣室殿,闻外头入禀丞相与廷尉觐见,她笔下一顿,险些污了奏疏,定了定心神,方搁下笔,淡淡道“召。”
不多时,谢漪便与李闻一同入殿,刘藻的目光落在谢漪身上。她去调养身子了,刘藻是知道的,皇帝与丞相间也不至于生疏隔膜,故而她也时常有赐,或遣人往相府,垂问丞相境况,以此来显示君臣和睦。
可隔着君臣,隔着礼节的关怀,到底不如此时亲眼相见,刘藻仔细留意了谢漪的气色,方淡笑道“二位卿家免礼。”
李闻与谢漪道了声“多谢陛下”,一旁便有宦官捧上两方坐席。他们又谢了座,在席上跪坐下来。
“二位卿家联袂而来,是为何事?”刘藻侧倚在椅背上,笑着道。
李闻看了眼谢漪,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打头阵,道“臣等此来,是欲劝陛下收回成命,不提亲征之事。”
刘藻的笑意便淡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谢漪,道“丞相也是此意?”
谢漪直起身,恭敬道“臣也以为,边关有将士们为陛下效命,陛下不必奔波辛劳,只需在京,等候捷报即可。”
她一说罢,皇帝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冷笑了一下,道“看来丞相也不懂朕。”
这语气,听得李闻都心惊了一下,他见皇帝非但恼怒,乃至还有些失望,不由起疑,莫非陛下执意亲征,为的是再建威望,好来日与丞相一个名分。
这疑心一起,李闻便觉不可能,她们私下如何是一回事,当真摆到明面上又是另一回事。历来都是男女结合,阴阳相调,岂有二女成婚的道理。此事寻常百姓都办不成,更何况一国之君。天子权重,却也是天下表率,万民目睹,岂能容她胡来。
李闻觉得自己多心了。但他转念一想,倘若陛下真有此心,暂且不论能不能成,光是她一心想与她们一个名分,甚至不惜与群臣作对,甘愿千辛万苦地前往边关,去受那风沙侵蚀,血光刀影,可丞相却偏偏不与她一条心,亲自阻挠,便十分折磨人。
他自己想得入神,没听清丞相又说了些什么,只闻皇帝怒道“李卿且退下。”
李闻一惊,看了谢漪一眼,略有迟疑,刘藻像是极为忍耐,冷着面容道“朕有些话要与丞相讲。”
李闻不好强留,施了一礼,起身退下。
不相干的人总算走了。
刘藻脸上的怒容顷刻间冰雪消融,望着谢漪,弯起唇角来,与她眨了眨眼。谢漪显出无奈之色,然见她这顽皮模样,又忍不住心生宠溺,朝着她,招了招手。
刘藻立即到谢漪身旁,欢欢喜喜地牵住了她的手,问道“那神医可好用?他的方子可见效了?”
“有效。”谢漪道。
刘藻展颜,道“那便好。”停顿一会儿,又道,“你多留一会儿,好让他们以为你费了许多力气,好不容易才劝好了我。”
她们事前并未商议,但方才在相府,李闻甫一说明来意,谢漪便猜到了刘藻的用意,她叹道“你其实不必如此。”
刘藻有些不以为意,语气也淡淡的“这也不是假的,我本就听你的话,只有你方能劝得动我。”这样的情形以后还会有,大臣们会发现,皇帝昏聩之时,唯有丞相方能劝说,丞相的地位会越来越尊崇。
“声名受损,太委屈你了。”谢漪说道。
刘藻摇了摇头“我不委屈。”她见谢漪情绪低沉下来,想着她们好不容易这样说说话,总得是高高兴兴的才好,便笑着道“可惜了,你们来得早了些,倘若傍晚方至,便可留一宿了。”
留一宿自是要做些什么的。谢漪最怕的便是刘藻口无遮拦。
果然,她当即不再执着于刘藻声名受损之事,红着脸颊,冷声斥道“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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