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在天黑前回来。
刘藻一看,去时四人,回来仍是四人,只是去了一旧宫娥,添了一新宫娥。旧宫娥并非公孙绰,刘藻记得她的模样,不大开口,手脚却很勤快。她被拘走,可见下毒一事,与她有关。
刘藻没问为何换了一名宫人,只问了新宫娥名姓,便令他们退下了。
胡敖等人,听她吩咐,依言退下。今日耽搁了,皇孙还未进哺食,他们还得往厨下准备膳食。唯新来的宫娥,见诸人皆退下,稍显迟疑之色。
刘藻也未去管她,她很快便要离开此地,或是往一更大的囚笼,或是命丧黄泉。她所疑惑之事,全明白了,余下数日,她能做的,也只等而已。
刘藻用过哺食,便去歇息。她躺到榻上,阖目入睡。
睡意绵绵而来,即将将她吞没,刘藻忽然想起,今日她问了谢相许多疑惑,谢相皆答了,唯有一难,她没有回答。
她问她,为何二月前不顺势而行,与太后一同扶持刘建,而要等到此时,新君即位,局势大定,再来重掀风浪。
谢漪如何说的?
室内静悄悄的,刘藻平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处于黑暗中。脑海中的画面格外清晰起来,重现白日情形。
谢相说:
“我去岁方拜相,皆依仗先帝信赖,先帝驾崩,我相位未稳,不易大动干戈。”
“但也非完全无一争之力。”
“那时我置身事外,是因……”
刘藻记性很好,可以一字不差地记得谢漪所言,她甚至能描摹出谢漪那时的神色,说话的语气。她记得,说到“那时我置身事外,是因……”,谢相突然停住,笑着摇了摇头,转口嘱她安心在此,不必忧思。
可见她原先是要答她的,只是不知为何,打住了。刘藻猜不出她因何事,而致中途改口,却对她未曾吐露的缘由,格外好奇起来。
小皇孙在各种猜想中入睡。
她梦见了外祖母,外祖母依旧是她在家时的模样,话语不多,有些严肃,但却很慈爱,她在梦中叮嘱她,千万小心,护好自己,早日归家。
待她醒来,窗外微微泛白,天将要亮了。
刘藻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竟是什么都未想,任由脑海放空。直至公孙绰的声音在室外响起,刘藻方缓缓吐出一口气,自床上下地。
新来的宫娥再见她时,便恭顺了许多。
刘藻察觉,心知必是昨夜胡敖等人与她说了什么。刘藻只做什么都不知,用过朝食,便在室中捧了一竹简,翻看起来。
这是法家的著作。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他的罢黜百家,与始皇帝的焚书坑儒全然不同,他所罢黜的,仅是官学中的百家,令官学只传授儒家学说,至于民间士子是习儒家还是法家,朝廷是不干涉的。
故而这些年虽多了许多儒生,却并非百家就此齐喑,就是武帝自己,也多简拔法家。因而宫中自是有法家典籍的。
刘藻识得字,但读的书不多。外祖母请不到什么好先生,只教了她识字明理而已。但刘藻对手中竹简很感兴趣,认真地读了下来,她读得很慢,有些典故不能了解,却也不骄不躁,将能懂的,都先弄懂。
宫人们照常侍奉,将皇孙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奉于皇孙蜜水时,面上有些惊恐。刘藻却不以为忤,谢相亲来查过,蜜水必不会再被下毒。
她对谢漪很有信心,接过蜜水,照常饮下。
第9章 青鱼佩
余下数日,十分平静。
院门未再开过,也无人往她的膳食中下毒,宫人们兢兢业业地侍奉,刘藻便捧着竹简深读。
这竹简是原先就在宫苑中的,不知何人留下,除它外,便无旁的书简。刘藻读来读去,只此一简,但她并不觉得乏味,反倒每读一遍,皆有所得。她甚至觉得,她兴许用上十年,都未必能将法家的智慧全部通透。
读得越深,她便越疑惑,疑惑她的祖父,孝武皇帝是怎样一个人。
只是武皇帝的深度,自非她能想明白的。
刘藻从袖袋中摸出一枚玉佩。这是一枚青鱼佩,一条幼鱼雕得栩栩如生,刘藻自小便带着这枚玉佩。她在宫室中,一人独处之时,便会将玉佩取出看一看。
如此又过去十余日,就在刘藻逐渐焦躁,以为谢相处行有差错,斗不过皇帝与大将军时,她入宫那日的女官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行礼过后,女官面对着皇孙道:“臣奉太后之命,接皇孙往长信殿拜见。”
这是刘藻入宫的第二十四日,她总算能见到太后。
她看了看女官的神色,很是郑重,却非惊慌。刘藻稍稍安心,随她同去。
胡敖等人满面惊恐,恭送皇孙离去,自己则被拦在了院门内。
女官步履极快,刘藻跟在她身后,勉强赶上。
她猜的没错,此处果然与长信殿相去甚近,只拐了几个弯,便到了。到长信殿前,女官方缓下步伐,见刘藻略微喘气,她显出歉意,恭敬道:“听闻皇孙大病初愈,快步赶路,是因事态紧急,望皇孙见谅。”
刘藻微微缓过气,点点头:“无碍。”
女官笑了笑,转身入殿。
入的却不是长信殿正殿,而是一旁的小配殿。殿中点了熏香,青铜所制的博山炉袅袅冒着青烟。香气并不浓郁,淡雅怡人,使人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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