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的风虽软,卷着雪渣时也能冷透骨髓,他像是石头雕塑般一动不动,任由风雪满袖,落在身上融化,浸透衣袍。那张轮廓逐渐坚硬的脸上,神情冷肃,头发被雪水打湿,有些许自冠中垂落,湿哒哒的黏在他鬓边。
伽罗那时才十二岁,不知道谢珅是死于谁的手,更不知谢珩父子的隐忍负重。
她心里只是好奇,明明谢珅才死了没多久,惠王怎会有心情来赴宴?在那样热闹的厅堂中,瞧着那些跟长子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不会触绪伤怀吗?而谢珩……伽罗站在避风处隔着花窗,打量山石掩藏下冷肃男子,不自觉地记住他满身冷硬。
打量了会儿,那边谢珩似有察觉,猛然扭头往这边瞧过来。
伽罗牢记着他平常的锋锐眼神,仿佛能想到被偷窥后察觉的震怒冷厉,当时便吓了一跳,矮身蹲在墙下,心里突突直跳。等了半天没动静,才矮着身子悄悄溜走,因没来得及抱起披风,还在上头染了许多雪泥。
而今回想起来,伽罗不由莞尔。
莞尔之余,心里却有些茫然。
回忆这种东西,在一处时尚不觉得,一旦分开,却会气势汹涌地窜入脑海。
逃离东宫的最初几天,他刻意不去想谢珩、不去想东宫,每日读书练字,尽量移开视线。原以为这些足够,十天半个月过去,沿路的景致见闻能替代那些回忆,却没想到,事实远非她所预料的那样。
从车马出了京城的那日,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
洛州是的必经之地,春日里北上议和的时候,走的也是同一条路。
稍觉熟悉的景物入目,平白勾动往事,她开始做梦,断续芜杂,或是淮南的旧事,或是数番遇险时的惊魂,更多的是东宫。
南熏殿里的紫藤、朱雀街上的花灯、清思园里的水榭廊台,梦里的谢珩还是跟从前一样冷肃,黑衣墨袍,她在屋里逗弄阿白,转头看到他站在身边,让她觉得欢喜。仿佛他的气息近在身畔,像那晚夜色中突兀的攻袭亲吻,梦里都令人小鹿乱撞。
然而欢喜之外,还会有旁的场景入梦。
翘角飞檐,宫宇肃穆,她仿佛是站在皇宫麟德殿前,满心惶恐畏惧。端拱帝那张威仪含怒的脸在梦里分外清晰,噙着冷笑,告诉她外祖母和父亲已被处决,傅高两府都已陪葬。
她满心凄惶,孤身站在空荡冰冷的殿前,举目四顾,却没有谢珩,连岚姑都不见踪影。满目森冷,只有檐头铁马随风,在暴雨中铮然作响,连那雨丝都是血红色的。
梦醒时,她知道那是心魔作祟,是内心深藏的担忧恐惧。
但难以遏制的,谢珩的影子却愈发清晰的浮现,不时闯入脑海。
——譬如此时。
伽罗手指拂过冰冷潮湿的石棱,叹了口气。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天气冷,怎么独自在这里出神?”
伽罗回身,看到易铭站在雪地里,正望着她,宝蓝色的披风垂落,眼含探究。
伽罗笑了笑,“易公子回来了。”低头紧了紧披风,迅速藏起眼底情绪。
易铭也没追问,只向谭氏住处瞧了瞧,“老夫人得空吗?”
“外祖母用过饭后睡了会儿,此刻应该醒了。”
易铭遂抬步往那边走,“一起过去吧。我有事要找老夫人商议。”
伽罗跟在他身旁,到了住处,果然谭氏和岚姑都已起来了,院里的积雪不知是何时清理过,混杂着雪水,堆在甬道两侧。厚重的门帘垂着,里头已经掌灯,昏昏照在窗纸上。
仆妇手扶笤帚,躬身问候,易铭只挥了挥手,走至廊下。
岚姑早已听见动静出门,忙打起帘子,“易公子来了,快请进。”
谭氏被安排在这院子的正屋,左边两个次间用以起居,余下的便可会客。她睡起后换了身檀色团纹衣裳,也起身含笑,请易铭往次间的会客处坐着,岚姑斟茶。
易铭也不虚客气,命屋中仆妇都退出去,这才开门见山道:“刚从外面回来,总觉得这宅子外有眼睛盯着。不知老夫人可曾察觉异常?”
“有人盯着?”谭氏微诧,“你没瞧错?”
“侄儿在外经商多年,能少丢货物,靠的就是这本事,虽没瞧见,那感觉十有八。九都是准的。但凡被伏击盯梢,周围毕竟会有所不同,这回应当也不会错。”易铭笑了笑,意似了然,“这宅子平常空置,少有人来,从前也没见有人盯梢,这回想必是冲着老夫人和伽罗来的。”
说着,眼光落向伽罗,便见她面色微微一变。
“混在商队里虽隐蔽,一旦露了形迹,那些人的鼻子就格外敏锐——老夫人既然说了是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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