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正经人。
那人约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脆哪里也不去了,如兔子般灵巧地跳了一步,贴墙靠边站,躲到屋檐下去了。
裴照被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他的衣袍。兴许抻着脖子探出窗户是能看到他的身影的,但是他是个矜贵人,不做那般不雅的动作,于是便下楼结账,要到门口光明正大地会一会他。
刚下楼,便听街上一阵骚动,是个大汉扛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男孩舞动四肢捶打在大汉身上,高声大喊:“你放开我!你不是我爹!”大汉扛小孩跟扛一袋棉花一样轻巧,男孩的捶打落到他身上就如棉花砸向铁门,什么用处都没有。
街上不少人驻足看去,指指点点,都离得老远。裴照只瞥了一眼,如什么都没看见般,背着手向躲在檐下的男子走去。
刚迈了一步,就见一白影如离弦箭似的冲那大汉跑去,却是支弓没拉满、射击还不如虫子叮咬疼的废箭。
那大汉抡起胳膊便把他推了个屁股蹲。
男子羞得满脸通红,大约因为摔得腿软了,撑着胳膊也爬不起来,抖着嗓子喊:“把那孩子放下!”
大汉理都不理他,大摇大摆走了。
男子咬着牙匆匆爬起来,白衣已成了灰衣,好好的白净公子摔成了落难小子,他也不在意,竟是要去追那大汉,却被一人拽住了手腕,将他扯回茶楼门前。
男子目光追着那大汉的背影,不舍得扭头看拉他的是谁,只一边挣扎一边喊:“放开我!”这会儿被按着停下脚步他才扭头看去,一瞬脸上变幻莫测,最终定格在一个又羞又窘的表情上,张了张嘴,道:“公子,您......”吭哧半天没下文,被裴照吓得堵塞了的脑袋半晌终于通了,想起那个被大汉扛着的男孩来。转头望去,却再不见人影,他们早没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慌慌张张地对裴照道:“那个大汉不大对劲,好像不是男孩的父亲......”他双手不自觉紧紧攥住了裴照的衣袖,只因觉得这位近日总来他茶馆喝茶的好看公子面善,看起来像个热心肠的好人。
可他真真指望错人了,面前的这位大约是全京城最不爱管闲事的主儿。
裴照却装得着急起来,眉毛拧成一团:“公子别急,还是先报官罢,你我二人追上去也定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这男子似是被点通,喃喃道:“是,公子说得极是......”
裴照大发善心,表示要同去官府,男子自是感激不尽。
两人路上通了姓名,这男子叫赵楼川,是悠然茶居的老板。
这赵楼川当真是心系那可怜的男孩,他又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这番被下了个够呛,所以他并未没意识到,自己一路上都在往裴照身边靠,如盲人一般将手举在腰侧,无助地晃来晃去,非要摸到身边人的衣袍才安心。
赵楼川专心地担忧着。裴照专心地快乐着,为自己结识了一位正经人而快乐,早把阿紫抛到了脑后,忘掉自己认识正经人的目的了。
第18章 第十三章
裴照依旧是一天不落地往茶楼跑。
赵楼川自那日后已认定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便很乐意与他交往。只是他嘴笨,不怎么会说话,只能陪着在雅座喝茶,说个几句类似“今日天气好”的问候话儿,就再憋不出其他的了。他眨巴着眼往窗外瞟,隔一会儿冲裴照笑笑,一脑门子傻气不加遮掩地往外冒。
裴照倒很是喜欢看他的局促样子,认为这是正经人才会具备的美好品质。他平时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畜生说畜生话的周全做派,可与赵楼川相处的时候,他却是沉默不语的,只微微笑着,一天下来能把嘴笑僵。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做足了样子,他觉得自己仿佛真成了个君子。
这日两人正喝着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熟悉的笑声,裴照手举茶杯定在空中,暗呼不好,只望是自己听错了。
他自然没能如愿,那笑声的主人已眯着眼步至他身前,娘里娘气道:“裴公子,您什么时候多了个品茶的嗜好,老奴怎不知道啊。”
裴照转身挡在这人身前,像是把他当做洪水猛兽,以防他扑到赵楼川身上一般,眉毛扬起,惊讶样子做得十足:“真是巧,李公公今儿怎么有空到城西来转悠?”一边说着一边摆出将人往外引的架势。
李公公跺脚,道:“还不是赖您!皇上急着要见您,我去阁子里也没看着人,下人们还都一问三不知的,真把老奴急坏了!要不是景王爷告诉我您最近爱往茶楼跑,我还找不到您呐!”
裴照听了“景王爷”三字,登时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立即生出莫大的恐惧感,仿佛小妾在外面偷人被夫君抓了个正着。然转念一想,自己害怕甚么?该生气才是!一来他不是小妾,二来他没偷人,三来这狗王爷竟然一直派人跟踪自己!
李公公目光越过裴照肩膀,发现桌边坐着个白净公子,正慌慌张张望着这边。李公公能成皇上眼前的红人,全靠脑筋会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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