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了几次,好不容易将纸页掀开,露出最下面几行字,周晋珩的手倏地一松,信纸飘飘荡荡落在床上的花瓣中。
烛光的倒映在信纸上,将整封信里最端正的两行字照亮。
【周晋珩先生,请跟我结婚吧!
——爱你的易晖】
小傻子成天“灰灰灰灰”地自称,这是他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大名,郑重,虔诚,只为向一个人求婚。
周晋珩在这繁花簇拥的房间里独自站了很久,直到蜡烛燃尽,接连熄灭,刚才的灿烂鲜艳再不复见。
他抬起双手捂住脸,有液体自指缝间溢出,仿佛忍了很久,终于能借着这黑暗将其发泄。
有几滴落在信纸上,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周晋珩用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回答:“……好。”
南半球的小岛入夜时,本国南方小镇的刚迎来傍晚。
诊室的窗户朝向西北,这个时候阳光最好,推门进来,正好能看见一束光落在窗边人的头顶上,给他蓬松细软的头发笼上一层细腻朦胧的光。
“写完了吗?”他边走到桌前边问。
易晖仍保持伏案书写的姿势,认真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呼出一口气,道:“写完了。”
刘医生在他对面坐下,把本子转过来看:“甜品,画画,养花,抓娃娃……没有了吗?”
易晖不解地眨了下眼睛:“还有什么?”
刘医生说明道:“命题是‘我喜欢的’,你喜欢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写下来,包括人。”
易晖想了想:“那……加上妈妈和妹妹吧。”
“没有其他的了?”
“没有。”
“确定没有了?”
易晖被问得愣住,随后摇头:“确定,没有了。”
刘医生笑了笑,没再追问。
这是今天心理辅导的最后一个环节,易晖给用过的笔盖上笔帽,放回笔筒里。起身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下定决心般地转过来:“刘医生,上次你问的问题,我有答案了,现在可以回答吗?”
刘医生坐在椅子上没动,料到他会回头似的,向他招手:“可以,过来坐。”
易晖又坐了回去,被看透的不安感多少削弱了他的勇气。可总要说出来,也总要试试看,哪怕现在想起他,心还是会痛。
屋里很静,缓慢流动的空气陪着他与那段痛彻心扉的回忆做最后的告别。
约莫十分钟过去,易晖终于沉下一口气,抬头时眼神已不再踌躇不定。
他说:“我想忘了他。”
第十三章
“忘了”这两个字,说来轻松,做起来谈何容易。
每每提及这个词,易晖总会想到从前那个害怕被遗弃的自己,母亲走的时候,父亲不理会自己的时候,知道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他都很害怕。可如今想来,比起被遗弃,他更怕的是被人遗忘。
而比起被人遗忘,他更不想有人为他伤心。
当时给哥哥发短信,就是抱着悄无声息独自离开的想法。虽然现在回想,那条短信不过是徒劳挣扎,他们总会发现总会知道的,可他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希望他们也不要为他停留。
他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他的离开或许会让他们叹息、惆怅一阵子,但绝不该影响他们美好的生活。
刘医生说合理倾诉和理性分析只能起到帮助作用,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决心。于是易晖积极地行动起来,从日常开始,努力融入新生活,克服那些他一直在逃避的困难。
比如说,无法动笔画人物。
经过再三斟酌,易晖邀请妹妹江一芒做他的模特。
由于刚开学比较闲,江一芒利用课余时间把她那幅人物十字绣绣了大半,正赶上周末易晖提出让她做模特。
起初她很兴奋,说这么多年了亲哥终于发现她的美了,等到一个姿势一摆就是半个下午,她就撑不住了,哈欠连天不说,支不住的脑袋抵在墙上东倒西歪,连声问“好了没有”。
“还没呢,再等一下。”
易晖画得慢,线还没勾完,江一芒越催他手抖得越凶,越是想画一条圆润流畅的弧线,越是容易出现棱角分明的线条。
这是画多了那个人留下的“后遗症”,当时为了送他一幅完美的作品,易晖整天闷在画室里练习,废掉的稿纸都堆满了半个书架,画的全都是他。
那时的易晖头脑简单,只记得初遇时那人向他约了肖像画,他要履行约定,却没想过那人到底要他画谁。如果那幅被他藏起来的画有幸得见天日,那人看到了最多轻蔑一笑,然后便抛诸脑后吧。
他的三年痴缠在那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这回他真的走了,对那人反而是种解脱。
无端地又想起不该想的,易晖甩了甩脑袋,深吸几口气,j-i,ng神集中在眼前的画纸上。
画板后面坐着的模特已经快睡着了,用手支着下巴勉强让脸正对画师,眼睛时而闭时而睁,嘴里咕哝着:“再给你……一个小时啊,我、我还要去修图呢。”
易晖怕她真的在这儿睡过去,边画边跟她聊天:“修什么图?”
说到这个,江一芒来了点j-i,ng神,揉揉眼睛坐直身体:“珩珩的图啊,上次见面会我拍了好多,昨天熬了一整夜都没选完,珩珩太好看了,每张都舍不得放弃。”
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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