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此,慧慧痛不能言,掏出纸巾来揩眼泪。台上的章牧师和那美国绅士相互一瞥,脸上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深沉。台下也发出一片感叹唏嘘声。当文景再一次确认这正是她千方计要找的慧慧时,她的理智终于清醒过来。然而,这一切又太突然了。突然到让她的情感不能承受。文景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就又被慧慧的讲述揪扯到往事的回忆中了。于是,慧慧的婚姻受挫、慧慧的投河徇情、慧慧的书托遗孤,以及她为慧慧所受的苦、所遭的罪又纷至沓来。文景的意志力再也帮不了她什么忙,她的哭声在众人的唏嘘声中独树一帜,早由抽咽变成泪雨滂沱的呜咽了。好在这并不影响讲人的情绪,因为拯救灵魂的使者要的就是听众心灵的感动。
作为一个在自己的国土上,被生存的境遇和精神的迷茫双重流放的人,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人的尽头便是神的开头
慧慧一直沉浸在她的天国,她心灵的故乡。并没有发现满堂涕泪谁最多,吴庄故友青衫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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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到那位因为追求爱情的完美而失掉完美的人、那位被爱情和会所遗弃的昔日的卑微者,如今又变成了上帝的使臣、灵魂的拯救者时,陆文景觉得别扭,对这种角色的转换难以接受。她情不自禁要把昔日慧慧穿了那女兵服装的飒爽英姿与今日这男不男女不女的臃肿圣衣来两相对照。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当她意识到这样的角色会对她和纳儿有更大帮助时,她就迫不及待地希望慧慧能从众多的听众中发现自己、认出自己了。
慧慧是怎样九死一生、怎样获救、怎样结婚、又怎样来到美国走上圣坛的?一切疑问胀满了胸襟。设想着两位挚友异地相认那一刻的惊喜、热烈的拥抱,文景心潮起伏,连喘息都不均匀了。
她想,慧慧肯定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一切。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遭遇一桩一件仔仔细细地告诉慧慧呢?回顾自己这半生的经历,展现在朋友面前的本不该是落魄的自己,但这都是出于对一个小生命的挚爱、出于对朋友的义气啊。如果说这半生她有愧于父母、有愧于死去的文德;愧对大女儿海容和丈夫吴长东的话,唯一能够坦然面对的就是朋友慧慧了。满腔的心腹话,不向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陆慧慧诉说,又能向哪一个倾诉呢?这苦这难、这屈辱这遭遇,真是经天纬地,漫无际涯!欠了儿童医院那么多债务,纳儿却不想回国;想上学、想深造;文景将何去何从呢?曙光在哪里呢?倾诉的yù_wàng是发酵了的酒糟,再不能压抑了。倾诉的yù_wàng是压抑了千年的火山,顷刻就要膨胀喷发了。
为了让慧慧认出自己,文景又往前移了三排。她知道这样做很是不雅,会分散听众的视线,影响慧慧的讲演效果。但是,陆文景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此刻,文景视慧慧为天上的北斗,地上的灯塔,惟恐她忽倏一闪不见了,惟恐她被人劫走失踪了。一旦讲演完毕,她钻入汽车不翼而飞,文景可到哪儿找她呢?
果然,就在她刚才往前边移动的时候,就发现讲台上的讲者望着她,目光象触了电一样闪着火星。显而易见,她的亮相,在慧慧身上产生的震惊,要远远胜过她发现了她时强烈。她传道的激情,她那滔滔不绝的辞令,似乎即刻就全部消失了。她喃喃叨叨地继续讲着。但嘴唇在哆嗦,目光在游移,那声音也变成了梦呓,再也不是陆敬灵的声音了。她那双美神一般的眼睛,从与她的目光相碰之后,就不知该往那里凝视了。每隔几秒钟就情不自禁要扫射到文景的脸上来。
老天!她看到我了!文景欣喜地在下面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她根本没用多想,一个念头就闪现在脑际了。此刻就在她打扫过的读经室旁边的卫生间相聚,再约定个时间详细畅谈,这肯定是慧慧也赞同的好意!
台上,慧慧突然哑场了。章牧师急忙向慧慧说了句什么,慧慧赞同地点了点头,喝了口水。
接着,章牧师就向大家宣布,请陆姐妹休息十分钟,大家齐声来唱赞美诗。文景瞭見慧慧正从后台踱了出去,估计她是去卫生间,就急忙追了出去。那台上的牧师正担心尊贵的客人会不会走错,突然望见赵阿姨的助手,卫生间的义务清洁工陆姊妹还有些眼色,脸上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欢快而柔美的琴声响起后,教徒们歌声四起。那世俗的烦恼顷刻便融化到圣乐的空灵里了。
每一次我祷告,我摇动你的手,
祷告能做的事,我的手不能做;
每一次我祷告,大山被挪移,
道路被铺平, 使列国归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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