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落下,令人不安的黑暗复又笼罩下来,他的脚步声很轻,像出猎的野兽。
烛火重新燃烧起来,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边,双手交叠在腿上,面带浅浅的微笑,跟家里来客人,她应邀作陪时一样。
他借着烛光打量她,只觉得她很美,却说不清究竟美在哪儿。
“你叫什么名字?”他取下木架子上的汗巾放进铜盆里搓洗绞干。
“我叫云檀,白云的云,檀香的檀。”说罢,她灵巧地起身,盈盈敛衽一拜,“昨夜多谢军爷相救。”
“不必客气。”上颢点点头,他方才与人打架,嘴角被对方的拳头擦破,渗出血来,此时正用汗巾擦拭着血迹,“你的家在哪儿?”
“在西容城外的九罗镇里。”她说谎,说得顺溜无比。
西容城是雩之国距离晔国最近的一座城,而九罗镇是人牙子带着她路过的地方,她记住了牌坊上的名字。
他想了想,“等天亮后,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我不会回去,这儿若是不方便,我可以离开,只是这一天一夜,多谢军爷收留了。”
她略微失落,却未减半分笑容。
昨夜,少女神志模糊,竟把满脸血污的军人当作了地府中的恶鬼,想跟着他去阴间,可惜他不理会她,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荒原上,未料他竟回心转意,中途折返相救。
云檀弄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想弄明白。
“你打算去哪里?”擦干血迹,军人将汗巾丢回铜盆里。
“去找户人家,给人当婢女。”
上颢微微皱起眉头,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跟前坐下,“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她发现他坐着跟站着时一样,脊背挺得很直,一副受伤都不会松懈的架势。
这坚毅昂藏的仪态让云檀对他生出了一种朦胧的好感来,少女嫣然一笑,“爹娘逼我嫁人,我不愿意,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他们要你嫁给谁?”
“一个有钱的老头,”她又信口开河,笑吟吟道,“他老得牙都不齐全了,却还要娶好人家的姑娘为妻。”
“原来如此,”他略微沉吟,“但当人婢女也不容易。”
“我知道,”少女颔首,“可我会做很多事,针织女红,香料衣物,写字磨墨,我都懂一些,我还懂歌舞,逢年过节可以起舞给人助兴,啊对了,我还会喝酒呢……”
她滔滔不觉得讲,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说到后来竟觉得自己不仅能当婢女,就是青楼头牌都游刃有余,言罢,她还故作天真地问道,“军爷,您府里缺婢女吗?”
这句话若是被家里的嬷嬷听见,定是要打她手心了,云檀心里感到一阵难言的快意,仿佛她骨子里积压着叛逆,突然得到了释放。
“不缺。”
他的答案在她意料之中,于是少女露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歉然微笑,“是云檀冒昧了。”
军人应了一声,没有继续问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个人似乎拥有洞察人心的禀赋,眼里时常对她的话流露出质询,云檀感到一阵心虚,浅浅笑着垂下头去。
“你的脚扭伤了。”她的绣鞋被磨破,露出了红肿的脚踝,他看了一眼,“我有药。”
军人站起来,走到木桌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银色的铁盒,递到她跟前。
盒子上刻气地道了声谢,接过来端详了片晌,尔后打开盖子,药膏是浅浅的绿色,有一股薄荷叶的清香,她用手指剜了一块,抹在脚踝上。
等她涂抹完毕,将药膏还给他时,忽然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军爷,您对每个姑娘都这么好的吗?”
上颢忽然流露出严峻的神色来,他复又开始打量她。
这个姑娘容颜姣好,并且毫不怕生,这本该让他警惕的,可偏偏她的笑容甜美动人,说起话来柔言细语,天然带着一股亲切的气息,让人猝不及防便好感顿生。
军人审慎地思索着,他可以感觉到她很善于运用套人近乎的小手段,并且用得十分自然,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他思量着她之所以极力表现得亲切和善,或许是为了博人好感,从而避免受到伤害。
想到此处,上颢回答,“你放心,我不是对每个姑娘都那么好的,今日只是碰巧罢了。”
少女微微一笑,没有再出言叨扰他。
由于身处军营,不便洗澡,云檀只能强忍着蓬头垢面,竭力维持万方的仪态,好在上颢没过多久便给她打来一桶水,让她简单地擦洗一番。
在他离开帐子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他,“这位军爷,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姓安,单名一个颢字。”他道,说完便走了出去,留她一人在帐中。
夜深,营地里依旧很热闹,将士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偶尔爆发出一阵中气十足的大笑。
这支队伍的纪律十分散乱,但军风却相当彪悍,他们长年对抗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久而久之,竟也染上了异族人狂放不羁的习性。
上颢缓缓向辕门处走去,他走到路栅边,抱起双臂,斜靠在旗幡高挂的木杆上。
火光将他的人影拉得老长,泥泞的青草地向远处无边无际地延伸,军人凝视着天与地的交界处,兀自出神。
雨后的青草飘出的阵阵清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军人低头望向脚下的土地,悠悠陷入了沉思。
这个地方埋葬过多少人?发生多少场战役?
在他眼里,这不是普通的荒原,而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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