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金沟每年年中的祭祖大事并没有因为客人失踪搁浅,反而比往年隆重热闹了很多。
作为村里对外联系的重要人物,亮叔被愤怒的村民团团围住,质问他为什么带人回来不跟村里通报。
亮叔头疼得要命,辩解在一潮又一潮的声浪中显得软弱无力:“阿云不算外人。”
“阿云不算外人,还有俩呢!”
“你还放他们去后山,要是祖宗怪罪,你承担得起吗?”
“人一来就出事儿,我看你是安稳日子过久了,不知道轻重!”
……
负面情绪一旦放在群体里,很容易互相煽动,形成难以控制的混乱。亮叔在路碰到车抛锚的钟寄云,听说她只是回来取东西,以为取了东西就走。可万万没想到当天晚她要取的书就被人偷走了。
小偷到现在还没找到,没一点儿踪迹和线索。
“你家姑爷呢?”
人群里不知是谁又抛出尖锐的提问。
亮叔去外面招女婿的事儿当年也在村里引发轩然大波。村里那时刚因为地震后外人接连闯入而搬迁不久,虽说各家只在原址平移了十里,但已经是举全村之力的大工程。耗损的元气尚未恢复,就吸引了新人进来尽管因为村里实在没有合适小阳的婚嫁对象,但这事儿也办得太仓促了。
背地里也有人说亮叔吃里扒外。
下金沟的村民对外界有根深蒂固的怀疑和恐惧。除了亮叔,有九成的人从未踏出过下金沟地界。对他们来说,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这个避世的桃源,外面的科技再发达,带给人们的只有恐惧和动荡。唯有下金沟一方净土,不容任何玷污和涉足。
他们似乎都无视了搬家之后用的种种现代化设施。他们也忘了供全村人用电的发电站就设在村头,维护还得靠亮叔和大华。
他们在乎的只有祖先编织出来的小小世外桃源能否一直保持,到他们死去。他们的下一代接收这个观点之后会传给下下一代。
如此循环往复。
亮叔失望地发现,在那些愤怒指责他的人里,还有他的亲哥哥阿明。
妻女被其他妇女同胞围在中间,不怎么刚强的母女俩被众多口舌指摘,都快把头埋进地里。
亮叔原先还埋怨妻子把阿云回来的事透露给乡亲,“现在吃到苦头了吧”的自嘲刚在心里冒头,就被他掐灭了。毕竟自己的老婆被人指着鼻子骂,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况且她也没做错什么。
眼看所有人都脸红脖子粗似乎要把人就地处决了才肯罢休,亮叔终于忍不下去,拎起凳子往地一摔:“行了!”
如他所愿地镇住了场面。
“阿云是什么来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说我有意思吗?”
亮叔毕竟跟外面的人打过很多次交道,几十年跟“阴险狡诈”的外面人学会讨价还价,还能占风,绝对不算软柿子。
“她带两个人怎么了,带一百个人我也照领进来。都说了外面的人,还怕啥,活这么多年都活倒退了是吧?”
人潮冷淡了片刻,再次喧嚣起来。
“她什么来头?我们担惊受怕养她母女俩十几年还不行吗?”
“下金沟这么多年都是咱大伙自生自灭,那年地震,五爷一家三代被埋,他们管过吗?”
“一百年前的恩惠,我们帮他们守了这么久老地,还不算报答吗?”
“咱现在住的地方都是大家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跟他们有屁关系?”
……
愈演愈烈的局面不受亮叔控制,他看着周围那些急红眼的人头一次觉得还是外面的人讲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亮叔失望地想。
他冲进人群,把妻女带出来,对每一个试图前攻讦的人怒目以向。地震前还不是这样的啊。
地震前大家和和气气的,谁家婆娘烧了好菜都要先送给邻居们尝一尝。钱春凤那个暴脾气当谁都是仇人,他们也会暗地里往她家小金窝放金砂。阿云去外面学,老头老太太们凑一块儿会说这姑娘翅膀硬了就不回来了,还会托他去外面给阿云打电话,嘱咐她有空回来看看。
人回来了,但他们怎么会是这个态度呢?
看着镶嵌在岩壁的先辈牌位,亮叔心里冷,冷过头连表情也突然间僵下来。
地震……
那年地震后原来村里的地裂开一条地缝,有多深没人知道,丢一颗石头下去,半天听不到响动。
是阿明家的小儿子发现地缝晚会冒黑雾,于是鼓动大家往更深的山里搬。
那年的地震太强了,亮叔出山开车往外走了两天才看到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废墟。跟邻村相比,下金沟只不过受到轻微余震的影响而已。
他知道那是“他们”庇佑着下金沟。
但是没见过外面惨状的人根本不相信亮叔的描述,他们觉得亮叔在编故事吓他们。
反而阿明的话让乡亲们动容,更动心思。
从那年开始,阿明领着半个村的人翻过一道山去盖新房子。新房子又大又结实。亮叔有时候怀疑,阿明没出过几次山,怎么会领人盖出跟外面差不多的小楼房呢?
亮叔拗不过全村的人,干脆从外面找了个施工队过来,把路给大家修了,把发电站建起来,甚至还采购了一批沟通村民来往的小电车。
没想到房子大了,路平了,来往方便了,人心却变狭隘了。
“人不见了,谁知道他们干嘛去了,咱村就指着金脉活,要是他们带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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