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庭辉默默掏出烟盒送到弟弟手上,连同打火机也一起附了上去,语气却是不满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杨明礼没教给你抽烟不好吗?”
蒋亦杰点上烟,叼在嘴里狠狠吸了几口,把烟气吹撒向半空,在他和大哥之间遮起一道虚幻的屏障,这才慢悠悠地说:“你总是这样,你觉得你是大哥,就什么都可以做,我却不行。我永远都年纪小,永远都不懂事,永远都需要人保护……蒋庭辉,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跑来帆头角吧,没人教,也没人管……”
“我倒宁愿有人管着!如果不是死了老爸,我会做出那种选择?”蒋庭辉苦笑,“正因为我自己有过那种无依无靠,追悔莫及的经历,才不希望你重复我的老路。”
蒋亦杰定定注视着大哥,忽然笑了,笑得无奈而忧伤。
大哥,我也是男人,我不想总是依靠别人。有时候,我也想要做一次别人的依靠……
他的眼神看似玩世不恭,底下却又隐约藏着某些更深的东西,让蒋庭辉不由自主想起了爸爸。爸爸临死前眼睛大睁着,直直望着妻儿,嘴巴翕动,却发不出声音,那个眼神就是这样,既期待,又绝望——那是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的眼神。
一支烟抽完,蒋亦杰平静地问道:“对了,一见面光顾着吵,还没问你呢,你现在……过得好吗?”
蒋庭辉心头一暖,记忆中的小妹又回来了。他走上去拉着蒋亦杰的手腕,刚想说什么,门口踢踢突突闯进来一群人,打断了兄弟之间的对话。
最先走进的是肥林,他并没注意到室内有人,正捧着一大袋卤牛杂对身后几人传经授道:“友记的牛杂嫩是够嫩,但是不够味,吃牛杂还是丰记,配上秘法熬制的沙茶酱,一个字……赞!”
紧随其后的司机阿衡和面黄肌瘦的黑口仔不住点头。
闻琛走在最后,进门时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微微有些趔趄。蒋庭辉及时上前扶了一把,关切地说:“最近天气不好,腿不舒服就不要来回跑了,有什么问题让阿衡传个话就好。”闻琛只是温和地笑着摇摇头,既不反驳,也不申辩。
当大哥与闻琛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蒋亦杰悄悄调开了目光。他努力不去看,就当做那幅画面不存在一样。原以为过去了,没什么放不下的,可是眼睛看着,心里依旧会不舒服,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吧。
闻琛是大哥在和新社里结识的兄弟。他们一个做红棍,一个做白纸扇,一文一武一静一动,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大哥因为伤人的案子被判入狱,闻琛替大哥扛下了一半罪名。他心甘情愿陪着大哥坐牢,又在犯人内讧时为了保护大哥,而被砸断了一条腿。平时行走坐卧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快跑起来,会有明显的踮脚。
尽管蒋亦杰不愿意承认,他终究是嫉妒闻琛的。是那个人帮助大哥在和新社里站稳脚跟,是那个人在大哥最艰难的时候守在大哥身旁,也是那个人,陪着大哥在帆头角四处拼杀,流血流汗。
大哥为他们所做的介绍,蒋亦杰没有仔细听,都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旧人,想忘也忘不掉。
他抬起头,目光在闻琛身上停留了许久,带着审视,带着抵触,带着不服气,唯独没有初次见面该有的礼貌寒暄。之后眼神轻飘飘扫视过黑口仔与阿衡,落到了肥林脸上,总算客客气气叫了声:“林哥。”
蒋庭辉发现,弟弟身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点温情,在闻琛与肥林一行进门之后,就重新被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仍旧是刺猬一样的别扭与犀利。
肥林大胖脸笑成了一尊弥勒佛:“小妹,好久不见,都长成大帅哥啦。晚餐吃过没有,想吃什么跟林哥讲,我亲自下厨帮你烧,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清蒸石斑了……”
肥林的老爸在酒楼当厨子,他爱吃,也会吃,包办着所有兄弟的饮食。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庙口街杀到帆头角,别人都拎着开山刀,唯独他拎着切菜刀。社团的势力发展到哪,就跟着吃到哪,不止一次设想着将来退休了,要开一家“万国料理”美食店。连最后的死亡,也是死在米粉摊上。
“林哥,我已经好多年不吃鱼了。”蒋亦杰对着肥林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大哥。他不肯再吃鱼的理由,不用说大哥也明白。
望着大哥黯淡下来的神色,他一狠心乘胜追击道:“怎么,把我找来就是为了吃饭的吗?”
蒋庭辉故意装作听不出弟弟语气里的锋芒,耐心劝道:“小妹,当初我出来混社团,跟了古展,那是没办法。你不一样,你可以有大好的前途,你跟着杨明礼,将来谋一份好差事,安安稳稳的,那是福气。不要因为龙准说了几句好话就把他当好人,和他走得太近,你早晚会吃亏的。”
蒋亦杰淡淡撇嘴:“卖盐的还要说菜咸吗?你辉老大在社团里做得风生水起,当弟弟的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你以为黑社会是办家家酒吗?”蒋庭辉有些急躁,小动作多了起来,“混江湖的,都是双手沾满血,不是别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你有几条命,也敢出来混?”
蒋亦杰毫不退让:“正因为我只有一条命,才更要好好去用,用对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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