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有过如此境地?何曾卑微至此?
原以为,这般骄傲的人是不会流泪的。
伺候的宫人见此,在未明了天子究竟是何打算时,也只得端水拿锦帕替贤王擦了擦汗,那腿上的白绫却无人敢动。
舒谨自舒陵走后,就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隐忍安静的样子;躺在榻上也不出声,只静静地蜷缩着,紧紧地抓住身下的衣服。
但见他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迷茫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追忆的神色,显然已到了昏厥的临界。
未几,太医匆匆赶来。
因是天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亲传,来的又是天子寝宫,自不与一般嫔妃王侯相同。
不过一刻,太医院近半数太医均已候在殿外,准备妥当,只等天子传召。
寝殿内伺候的宫人虽拿不定主意,但这传召太医自是有口谕做凭,忙唤了那最为年长的太医进去;因这位太医也是专攻此道,虽是男女有别但也对症。
其余的诸人心中疑虑颇深却也不敢懈怠,只在殿外静静候着。
可还未等宫人领着太医进殿诊治,殿外已是一阵山呼万岁之声。
舒陵出殿未走几步便平静下来,发觉自己对那人终究还是有了几分不可说的心思。
又想到刚才的失态和一时不忍,心中蓦然起念: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宫人和太医们纷纷跪倒,恭迎着天子缓步走进寝宫。
“都退下!”
一声令下,寝宫里还在伺候的宫人纷纷迅速退去,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也骤然消失不见,愈加显得这寝宫凄冷悲凉,也让人为那不知名的未来心生畏惧。
如先前那般,舒陵慢慢走近床榻,伸手温柔地抚摸舒谨隆起的肚子;偶尔还能感觉到里面还有些微弱的颤动,连挣扎也算不上。
舒谨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虚弱地侧身蜷缩着;却再没出声,也没有抬眼看他。
自己一手教导的狼,又怎会不了解这份温柔背后的残酷!
舒陵轻柔地摩挲着舒谨硕大的肚子,两人之间有了一刻少有的安宁,似乎是在将以前所有的时光翻出、静止、再丢弃,把所有的一切都遗忘在此刻。
略动了动唇,看着舒谨那被乱发遮挡着的苍白的脖颈,舒陵嘴角有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皇叔,一定要好好的记得这痛!”
“孩子在跟你做最后的道别呢,人世苦楚颇多…我们为人父母者,还是早早送他往归极乐罢!”
“唔!”
舒谨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后,再无声音。
看着舒谨嘴角流泻的血丝,似乎比身下的血还要鲜艳。
舒陵无法形容此刻舒谨的神色,似乎那些平常的爱恨悲欢都太过肤浅,他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艳若二月春花,皎若天边明月的皇叔;也再不是那个陪伴自己走过这十几年春秋的挚爱。
此刻的舒谨,不过是个普通而脆弱的凡人而已。
会痛,会流血。
曾经肆意飞扬、风华无双的人蜷缩着的身子渐渐没了生机。
颈侧凌乱的墨发却衬得肤色愈加雪白;渗血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腹部,许是因为这无法忍受的痛苦而折断了吧。
否则…骄傲如他,怎会让自己如此无力?
今日之后,世上再无贤王!
一步一步走出寝宫,也走出那无尽的孤寂冷清。天子望着远处摘星塔上明灭的火光,随手一指,对阶下的太医道:“贤王突遭恶疾,你且去看看!”
“世事无常,不可强求。”
天子略笑了笑,踏步向前,缓缓而去。
又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吩咐:“你只管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余下的,就看贤王的福泽了。”
待天子御驾渐远,年老的太医稍稍抬头,沉默地注视着台阶下被灯光照亮的石砖。
“徐老,请您入殿诊治!”
宫人在耳旁的提醒着,年老的太医这才发现天子御驾早已不见,阶下的同僚也纷纷散去,唯余摘星塔上那缕微弱火光伴他缓缓入殿。
果真是曲终人散,唯余一片寂静。
宫里宫外,寸光难见。
太医匆忙走入殿中,差点绊倒了床侧的琉璃灯;一眼看去时,微微一愣。
这舒氏三代的特殊之处,他早已见怪不怪;当年新安帝那般凶险的场景也都经历过来了,可如今看到这床榻上的人,仍有些不知名的悲悯之情从心底悄悄流落,不知该寄予何方。
俯身诊脉,再快速地查验过贤王如今的情境后,太医的脸上有了七分震惊和三分犹豫。
惊的是贤王父子竟能撑到此般地步,犹豫的却是现今应该如何施救。
不过片刻,毕竟是皇室资历颇老的太医;迅速凝神后,就接过身侧宫侍奉上的笔墨,挥笔迅速写下一张单子,吩咐宫人们抓紧备好。
太医将右手收回身侧,再用左手轻轻地覆盖住,遮掩那略微颤抖的指尖。
同时,附身在舒谨耳旁,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贤王恕罪,事急从权,下官冒犯了!”
见床榻上的人并无反应,太医继续道:“王爷此番情境已是凶险至极!这……胎儿现下是无法保全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出死胎,止血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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