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开皮肉的伤口却沾着青光。
“太毒了,居然下毒。”他啐了口,朝后瘫着,有点使不上劲,苻秋瞟了眼东子,示意他来。
东子沉默蹲下身。
就在他手势熟练地将带毒的箭头从肉里挑出时,苻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在恨他。
东子对着苻秋的伤口手上半点犹豫都无,血渗出来眼睛都不带眨,就在苻秋心里发凉的时候。
东子抬起眼,双目依然温顺又安静。
苻秋定了定神。
“没事了,奴才给皇上包上。”
苻秋嗯了声。
风吹得二人所处的树林簌簌作声,虫鸣四起,苻秋的腿被包起来,仍旧不能走动。东子捡来柴火,略带潮湿的木柴好不容易才燃起来,他的耳朵会动,没一会儿,东子打来了水。
“过来。”苻秋烤着火,觉得人又活了过来,连同皇帝的气势。
东子依过去,苻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耳朵会动!再动动?”
东子耳廓红红,苻秋说“动”,他的耳朵就动一下。
另一只耳朵却不会。
苻秋觉得神奇,让他又表演了好几次,目光遥望向京城的方向,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正是又湿又冷的昼夜交替时分。
察觉到苻秋的手不动了,还被他捏着的耳朵却没听到指令便动了动。
苻秋的神思才被拉回来,他心里一时间闪过许多情景,好像这十多年的皇帝生涯,在这一秒被他过完了。
“咱们这下去哪儿?”苻秋问,眼望着炸出火星的柴堆,又道,“怎么生火你也会?”
“流放出去,路上学的。”东子献宝似的碰上两片包成豆腐块儿似的翠绿宽叶,让苻秋喝水。
苻秋渴得狠了,一滴没给剩。
于是东子又来回跑了几趟,等苻秋喝过了,自己才捧着水在一边默默喝完,又短暂地离开会儿,回来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湿的。
苻秋没想到,即便在赶路的时候,东子也一样很注意自己的形容,每到有水源的地方,都要好生洗个脸。倒是苻秋嫌冷,洗了一次便不洗了。
东子背着苻秋,沿着流放去西北的路,没日没夜赶了三天路,总算找到个小镇投宿。
客栈老板是个年轻书生,还在镇上教书,此处离京城二百余里,苻秋刚被放到床上,就赞了句,“没想到你脚力这么好,身体也不错,从前在宫里成天病弱的样是装出来的吧?”
东子本就话少,出了宫话更少。
苻秋也习惯了他话少,也不生气,趁着东子给他脱靴,还拿冰凉的脚在他额头上踩了脚。
“不知道太后朝哪个方向跑的,朕总要和太后汇合,不能这么没边地跑。越跑越远可就岔了。”
东子嗯了声,转身出去打水进来,拿了个半截腿的木桶,装了半桶水,让苻秋没受伤的一条腿泡在水里。另外一条腿不好卷裤腿,索性拿刀子将苻秋的裤子割开,自膝盖以下的都不要了。
苻秋的伤腿皮肤呈死灰色,东子的手拿捏着劲头,边捏边瞅他反应。
苻秋倒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停说话,“要不朕回京去算了,现在腿伤着,也不好跑路。也不见得那起子人就真敢把朕怎么样。”
东子脸色一变,捏得苻秋痛叫了声。
他赶紧松了手,替苻秋上了药,只将他的脚泡在桶里,伤口在小腿上,小腿以上的部分便没管。
“不能,回宫。”东子说话很慢。
苻秋微微眯着眼,从东子的头发里拣出来两枝迎春花,还是宫里的迎春花。没想到,救他的会是这个常常被他打罚的东子,他还真的是他的保命符。
苻秋像摸狗儿似的摸了摸东子的头。
东子则一只手垫在他伤腿的脚底,控制着不让他的伤口泡进水里,一边不轻不重地替他按脚底。
有那么一瞬间,苻秋错觉自己还在宫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一件正事儿没干,后宫里还有二十来个妃子,还有待娶过门的皇后。偌大一个烂摊子,从前好像皇帝的事儿都是天大,宫里人老是一副没他就不行的样子。
结果呢?
这都跑出来四天了,也没听说大楚王朝就倒了。
脚底板被东子摸了下,苻秋有点痒地将脚提起来,溅起的水弄得东子脸上都是。
“行了不洗了。”苻秋累得很,这么多天没沾床,让东子把脚擦干,就像个虫子似的蠕到被子里去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身边明明就带着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太监,却觉得十分安心,又或是逃命的路太累。
天亮了快三个时辰,苻秋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瘸着腿走到门口,一开门就见门口坐了个人。
登时哭笑不得,“怎么守在这儿,真当自己看门狗啦!”苻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是第五天,东子的胡子都长青了。苻秋让他进屋,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地洗了头,剪过手脚指甲,倚在窗边晒太阳。看见东子在院子里把昨夜里的被子晒起来,然后拿根木棍在那儿打被子。
苻秋素来高高在上,哪儿见过这个,一时也是新奇,竟趴在窗户上看了大半天。
中午草草吃过,苻秋瞌睡也彻底睡醒了,坐在床上想事情。
东子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他收拾碗筷,完了不知道去哪儿,直至黄昏才回来。吃饭时候苻秋坐着,东子站着,苻秋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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