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舅父。”王子献难掩濡慕之色,“待会儿趁着醒酒的时候,孩儿还能向表兄借几本藏书看看。”
“那些藏书你尽管看,不必与我客气。”杨谦亦是大方得很,“若有看得过眼的,便是送给你亦无妨。”虽然话说得如此好听,他心中却在滴血:不少藏书都是难得的孤本,他虽都已经记了下来,但孤本的价值又如何能估量?
“表兄如此待我,我又如何能得寸进尺?”王子献勾唇笑了起来,仪态依旧优雅端方,“能够看那些藏书,便是我之大幸了。这些书想来都是表兄的心爱之物,君子又如何能夺人所好呢?”
杨士敬对这个便宜外甥真是越看越欢喜,当夜便写了一封信,命亲信明日便送去蒲州裴家本家。裴家号称河东裴氏,分为东眷裴、中眷裴、西眷裴、北眷裴、南眷裴等数房,好几房都已经迁居至长安,连宗庙也搬了过来。唯有他的阿姊杨氏所嫁的南眷裴及几个小房支仍留在老家。而当年的河东郡,便是如今的蒲州了,距离长安也不过是一日路程而已。
当然,他并不知晓,这个便宜外甥这一夜过得究竟有多丰富多彩。前半夜,他以醒酒为名,翻阅了数十卷孤本藏书,将它们一字不漏地牢牢记下。而后,他熄灯而卧,等到杨家的仆从都疲惫睡熟之后,才悄悄地翻出了院子。
在杨家人眼中,这位身量颀长的少年甲第状头看起来依旧有些单薄。他不仅不似成年男子那般结实,且更像是魏晋之际那些肤色白皙身体病弱的世家子弟。而且,也从未听说他喜好狩猎打马球之类的活动,似乎他将所有的时光都用在闭门读书与参加文会上了。
所以,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断然不会相信,这位少年郎翻墙的身手居然如此灵巧。高达将近两丈的院墙仿佛形同虚设,他轻飘飘地借力一跃,便不见了踪影。若是他们知道,就在几年前,他亲手引弓射箭杀死了多少敌人,面对尸山血海亦是毫不变色,恐怕便不会再小觑他的武力了罢。
虽然只来过杨家后园两回,游览时也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但王子献似乎比许多杨家仆从都更了解这座园子的构造与布局。他在偏僻的小道上快步穿行,避过了那些摇摇晃晃四处巡查的仆婢,渐渐来到一片荒芜的野地附近。
着实很难想象,堂堂弘农郡公府居然还有一处这样的小院落。院外长满了荒草,野树垂藤几乎将院墙都盖住了,若是不仔细看,在夜色之中,或许谁都无法发现这间小院的存在。这一瞬间,王子献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穿过了整座长安城,来到了郊外的小村庄之中。
他眯了眯眼,心中不由得一叹:有谁会相信,弘农郡公府的嫡长子,居然住在这样一个荒凉的院落中?这种景象也令他生出了寻根究底之心:这位杨大郎究竟是犯了甚么过错?才被关在如同牢狱一般的简陋院子里?
杨家对外声称他一直在“养病”,但试问哪一个世家大族的嫡长子会在这种地方养病?!便是修身养性,刻意追求返璞归真,也绝不可能是这般落魄的模样!
王子献沿着荒草中的羊肠小径前行,不多时便到得小院子前。他发现,院门居然是从外面紧紧锁住的。从沉重的锁链上头落的尘土来看,至少已有两三个月不曾打开过。而将近两丈高的院墙,更是牢牢地将里头的人禁锢住了。
若非杨家的数枚棋子都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院子里的人依旧活着,恐怕他会以为,杨家的大郎早已默默无闻地死在这个荒凉的院子中了。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位杨大郎对杨家绝不会有甚么好感——无论是谁,在被家人当罪人关了数十年之后,都不可能会再挂念少得可怜的亲情与所谓的血缘。说不得,不必他多言,不必他挑拨离间,只要让杨大郎以获取自由来交换,他便会很爽快地答应与他合作。
不过,王子献仍然需要考虑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杨大郎真的病了,而且病入膏肓,没有任何理智。这样的人,对杨家而言自然没有价值,对他而言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来了,便必须入内一探。至于杨大郎是否能够合作——或许光是他的存在,便极有可能是杨家的隐痛了。不然,杨家也不会一直将他关在此处,对外几乎不提还有一位嫡长子。
身手利落的王状头轻飘飘地越过高墙,落在院内。与外头的荒凉相比,里头倒是干净得很。铺满青石板的地面一尘不染,一株桃树默默地立在角落中,挂满了青涩的果实。而雕栏画栋的正房堪称精致,两边的厢房亦是新修缮过的。
每日汲汲营营、忙碌不已的杨尚书当然不可能顾及这位早已被人遗忘的嫡长子。他心中也许只剩下杨谦这个唯一的儿子了。而能让长子在郡公府中过得尽可能舒适的,也只有那位看起来格外不苟言笑的韦夫人了。不将儿子远远地送出去,而是让他在郡公府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活,大约也是这位韦夫人的意思罢。唯有如此,她才能竭尽可能照料自己所出的长子。
真是可怜天下一片父母心——
然而,再精致的院子,也改不了这是一个牢笼的事实。
王子献立在院子中央,朝着正房行了一礼,低声道:“某王子献,不慎误入此地,还望大表兄海涵。”
下一刻,正房便亮起了灯火,就听一个沙哑却温润的声音回道:“既然是误入,阁下又何必扰人清梦,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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