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铜镜中看到娘亲又出去了,奚清瑟哼一声,心情忽地烦躁起来,便拿了棉巾沾了清水把脸上浓重的妆容都卸了干净。
望着镜中重新变得干净清爽的面容,奚清瑟十分自然地把篦子递到身后,等了片刻却没人接过。
她愣了愣,明知身后空无一人,却还固执地回头。原本南风应当是站在自己右侧的,天天相随,两人便仿佛有了默契一般,甚至都不用说一句话。她递过篦子,南风便接过,替她梳头。南风的手很巧,就像她的人一样,细腻可亲,无微不至。
可惜,就连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奚清瑟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暗沉沉的屋子里,一个人默默对着铜镜坐了一天。
果不其然,冯姨娘在与奚老太太知会了一声之后,便遣小厮去请媒婆,随后便将清瑟的庚帖又交给了她。王麻子媒婆对这类事儿倒是司空见惯,毕竟大户人家的闺女,总该是要挑三拣四,比过几家之后才能订亲的。于是便毫不迟疑地收了庚帖,不日便动身去江华,帮着与李家说亲去。
是夜,奚清瑟无眠。
从空洞无聊的闭目养神中倏然睁开双眼,深夜总能撩拨起人藏在心底的冲动念头。奚清瑟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起来,亦不愿去多想,只随便披上厚厚的绒袍,穿了鞋子,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南风的家在距离奚家五里外的山坳中,这会儿已是子时,从灯火渐沉的镇上穿过,奚清瑟一头走进阳明山的上山小道。虽说不过几里地罢了,又有铺就的石阶能拾级而上,可夜路着实不好走,又冷得很。奚清瑟几次被绊到,又几次差点踩到坑里。
那在山中的小村子,她只去过一次,仅仅凭着依稀的记忆便冲了过来。奚清瑟扶着斑驳的老树,站在台阶上眺望月光下沉睡的台门镇,似乎也只有在深夜才有这般不管不顾的傻气行为。不过也好,总该有如此契机冲破心里的牢笼,不然总在那逼仄的屋子内固步自封,也许会把自己憋出病来。
南风是在半年前回的家,本是准备回家成亲的,家里在两年前便已经替她说好了亲事,只是奚清瑟不肯放人,奚老太太也答应过不在清瑟成亲前让南风回家,才一直拖着。然而倘若再拖下去,那好好的亲事便要黄了,南风家人便三番五次地去奚家要人,这才好歹把姑娘接回家了。
只是这亲事注定坎坷,正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嫁妆,谁料出嫁前夕,那新郎官竟染了瘟疫,死了。幸好南风还没出嫁,不然必然得被称作扫把星,克夫命。
南风睡得迷迷糊糊,忽而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到窗子了。南风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或许是野猫吧。她没有多想,便继续沉沉睡去。
须臾,窗棂又被叩响,似乎还有人在轻声唤自己的名字。这会儿南风彻底醒了过来,她小心地从床上起来,身边睡了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她尽量不出声响地走到窗边。
“咯吱”一声推开窗户,南风惊诧地发现居然真的是她的清瑟小姐。
奚清瑟弯着唇角冲站在窗子另一边的南风微笑,山风呜呜作响,她的鼻子被吹得通红,长发随意在脑后扎了个松松的发髻。清瑟望着南风熟悉的面孔,从紧紧裹着的袍子从伸出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碰了碰她柔顺如瀑的黑发,轻声道:“我想你啦。”
听到这话,南风的眼眶顿时盈满了眼泪,轻轻一眨眼,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两人在屋后的梯田处坐了下来,西边的天空呈现出柔和的深蓝,浅灰的云层丝丝缕缕,青丝相缠,一如不可触碰的情丝。
“小姐……”南风至今仍然不敢相信,她的小姐会大半夜跑来找自己,她只是紧紧地握着小姐的手,生怕这不过是她最寻常的一个梦境,一松手,小姐便又如烟般飞走了。
奚清瑟感受到南风的颤抖,亦握紧了她的手。清瑟不敢看她,只望着层层而下的梯田,笑道:“嗯,可别嘲笑我,只是没人替我梳头,便想到了你。我也知道我并不是这样莽撞的性子,难得一次罢了。”
南风用力摇头,吸了吸鼻子:“南风怎么会嘲笑小姐,南风高兴还来不及。没想到,小姐竟然会亲自来看我……”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半年未见,两人互相说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清瑟本就不喜欢煽情,说到瘟疫逃难的那段儿,她仅仅只用三言两语便轻描淡写过了,可南风知道,她必然受了许多苦,不然小姐怎的又瘦了许多,握的手上一点肉都没有。
“反倒是瘟疫的时候,没人成天拿成亲的事儿烦我。你也知道,娘亲她从去年开始便接连不断地在耳边絮叨亲事。不过现在好了,不是杜家便是李家,这两家都还不错,我也累了,不想再挣扎了,便顺着她的意思成亲罢了。”清瑟说着,唇边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小姐。”南风轻唤一声,小姐对她而言一直都是骄傲清冷、不可触及的,可这样心灰意懒的小姐却让她心疼极了。南风把头枕在清瑟的肩膀上,略略合上眼睛,“这些天,爹娘亦帮我说了另一门亲事,不知南风能否和小姐同一天出嫁?”
清瑟自嘲地抽了抽鼻子,心一横:“你不该厌恶我吗?半年前,我在你离开的时候……做了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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