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杰忧心忡忡:“可是东家,你为了东光剂的事儿顶了日本人很多次,这次再顶回去日本人可能要换会长了。毕竟他们要一个听话的。万一真换上个二鬼子,咱们的工作怎么展开?”
荣石没吭声。
过了许久,荣石疲惫道:“我再去方家一趟。总能想到解决办法。”
方孟韦一早听到了鸟鸣。
他听不出来是什么鸟,就觉得挺好听,婉转悠扬,嘀哩嘀哩,几只小东西落在他的窗前,比赛似的谁也不服谁。方孟韦坐在晨光里读书写字,小鸟们飞走又来,绒团团圆滚滚,小眼睛谐谑俏皮地抖机灵。
他心情好起来。
正看着书,院子外面有引擎声。门房大声地打招呼,热情得仿佛做贼心虚通知方孟韦似的:“哟!荣先生!您!又来啦!”
方孟韦忍不住,笑了一下。
荣石拜会方教授,和方教授在客厅喝茶,然后俩人又进了方步亭书房。不一会儿把谢培东叫了进去,简直是临时开会。谢木兰在屋里磨磨蹭蹭穿衣打扮,她换了一件新裙子,白底草绿花儿,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清新颜色。
她得去上学,这所中学有个好处,可以不用穿校服。方孟韦看着谢木兰跑出院子,和几个等她的少女汇合,打打闹闹离开,心想难道不冷?也许女人和男人对温度的感知是不一样的。春夏时期街上的男女着装分在两个季节里。男的慢吞吞留在初春,女的欢快活泼地进了仲夏。
荣石和方步亭谢培东一直聊到中午。方步亭留荣石吃午饭,荣石笑道:“我找到一家东北菜的馆子,方教授谢助理吃过东北菜没有?我请大家吃东北菜。”
谢培东面无表情地看着荣石。荣石场面上的人,竟然有点怕他。他的眼光有点像刀子,看谁都像在看猴戏。荣石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面无表情”表现成为一种表情的,谢培东吊着两只大眼袋,站在方步亭后面,非常安静地看着荣石的时候,荣石心里发凉。
“叫孟韦去吧。我们老的就不跟着掺和了。”谢培东冒了一句。
方步亭不甚在意小节,也不见得愿意跟荣石吃饭:“孟韦性子闷,跟荣先生出去转转也好。”
荣石告辞出去,方步亭戴上眼镜看报纸。谢培东倒咖啡:“荣先生和孟韦走得近。”
“嗯。”
“荣石这个人……”
“你是对的,孟韦不能总闷在家里。这个荣石不简单,用他历练历练孟韦……也好。”
方孟韦被叫下楼,荣石穿着大衣握着手套看着他笑:“怎么不穿白的了?今天不吃烤肉。”
方孟韦拒绝回答。
荣石领着他往车上走,还是那辆敞篷车,刷洗过了,没有淋过雨的泥点子。方孟韦蹙眉:“去北平广播电台?”
荣石一顿:“……明天去。今天我带你去吃东北菜。好不好?”
方孟韦跟着他上了车。
一路上无话,荣石只是开车。方孟韦特别喜欢支着胳膊松松地撑着下巴,他歪着头看车外。荣石看着前方没话找话:“东北菜你吃不吃的,东北的酒你得喝一点。”
方孟韦轻声回答:“我不会喝酒。”
荣石咧嘴笑:“没事,反正我开车不能喝,咱俩不能尽兴,你尝一尝就行了。”
东北菜不讲究色,香和味是不吝的。原料都寻常,量足,大盘子大碗摆了一桌子。
在这时候还能丰盛地摆一桌子,方孟韦都惊讶了:“这馆子老板是什么人?他哪儿来的这些东西可做?”
这馆子是荣石开的。
所有材料都是火车从承德运来的。
荣石开这个馆子主要是为了自己,在北平养几个东北菜师傅,免得来北平各种吃不习惯。荣石寻思着如何矜持地透露自己就是老板,方孟韦睁着圆眼睛看流水单:“玻璃叶饼是什么?”
荣石鼓足的勇气泄了:“……来个玻璃叶饼。”
坐在方孟韦对面,一顿饭荣石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方孟韦尝了一口正宗东北烧刀子,表面挺淡定,只是脸颊蹭地红了。云霞从面颊蔓延到修长的脖子,眼睛都亮晶晶的。方孟韦笑了一声,拿着杯子还想喝一口,荣石懵了:一口就醉?还有他笑得挺好看的……
“别别别别别喝了……”
方孟韦放下酒杯,定定地看着荣石,突然乐得前仰后合:“结结结结结巴!”
荣石捏着筷子不知所措。
方孟韦真醉了。荣石恨不得抽自己,没屁事让他喝什么酒!还有这世上竟然有一口醉的人!方孟韦耍赖,非要把一杯酒都喝了。荣石拦了半天,满头汗。方孟韦靠着荣石的胳膊,抽了抽鼻子:“困。”
荣石谢天谢地:“你你你你你你睡吧……”
方孟韦迷迷瞪瞪笑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荣石把车软顶拉上,怕方孟韦被风吹了。方孟韦酒劲上来得快下去得也快,盹了一路到家竟然有几分清醒了。他不用荣石搀着,自己下车。门房大惊小怪跑出来,扶着方孟韦:“孟韦?怎么喝成这样?”
荣石看门房扶着孟韦往院子里走,自己也开了车门想下车,方孟韦突然站住,回头看荣石。荣石保持着一条腿拄地的姿势看方孟韦。方孟韦头歪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坏笑起来。荣石觉得莫名其妙,毫无防备地看见方孟韦轻轻地……眨动了一下右眼。
谢木兰今天放学早,她一到家,满院子都是她清脆的嗓音:“哟电唱机先生好,电唱机先生你咋啦?卡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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