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断笛并没有随兆文琦一并出宫,反是沿着德武门左侧的僻径御道直入东宫而去。
这条御道,曾在百年前兵变诛君,颠覆一代盛世王朝。自那以后,这条路便无人打点,久而久之亦也荒废下来。不似别处高拔着参天古木,也不似别处满墙朱红。边角处却是杂草丛生,阴郁的、青葱的、忧怀的……沿着御道向下行,便能瞧见苏偃了啊……
柳断笛笑。
到了尽头,则是庞宏的东宫偏门,柳断笛一路寻去椒阳殿。
“本官身负皇命,前来觐见太子殿下。”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道,“圣谕有言——见此令牌,如朕亲临。”
椒阳殿前的看守瞧清那令牌,均是跪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断笛绕过他们,进了内殿。
这天子令……并非皇帝所赐,而是先父所托。如今拿出来用,却还是第一次。
柳断笛收起天子令,推门而入。
苏偃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听见推门声,不由无奈地道:“七弟,可是又落下甚么东西了?每次都是这般鲁莽。”说着便起身,却碰巧瞧见站在门口的柳断笛。
苏偃一怔,赶忙反应过来,上前去一把将柳断笛拥入怀中。
柳断笛也任由他去。
苏偃抱了一阵,才松开他道:“阿笛,我真想你。”
柳断笛不曾料到,苏偃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我真想你。
或许苏偃应有疑问,或许苏偃应有不解,甚至不屑。然而……苏偃始终都不曾变过,他一直爱慕且相信着面前这个孱弱却坚强的人。
柳断笛启唇微笑道:“我也想你。”
“许久未见,你还好么?抱歉……当初我本该留在治洲陪你,可恨我竟将你一个人丢在那里……”苏偃神色中心痛不已,触手碰去,怀中这人愈发清减。
柳断笛抑下想要回抱的冲动。
当得知自己不能与苏偃岁月长相守时,他便决定不再给予苏偃任何回覆。
“无碍的,倒是太子殿下委身此处,受苦了。”
柳断笛当下一提,苏偃这才记起心中疑问,夷犹道:“是你……将我与霍姑娘的事,告之父皇的?”
柳断笛稍愣,原来这人竟是误会了自己。
原来,这才是原因?
皇帝对外统称太子溺职,起先柳断笛还以为祭天出了岔子,但碍于皇帝并未召传,便也不好过问。原来……
将苏偃借此禁足于东宫,着实应了当初之誓——看似囚禁,实则保护。而碰巧当日之事惟有自己一人撞见,索性将自己牵扯进去,伺机紊乱人心。
呵,皇帝真是好高明的手段。柳断笛苦笑。
不过……既是将要远离,那便彻底。索性连心也一并离开了罢……
柳断笛并未答是,也并未否认。
苏偃颇有些明了,心中霎然苦涩。
“为甚么?……阿笛。”
“殿下,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明白的,是陛下的一片苦心。
“我要你现在告诉我。”
柳断笛摇头道:“现在,还未到时机。”
苏偃苦笑:“时机……只因这草草两字,我这一朝太子便要躲在这里呰窳偷生?”
柳断笛已然不能再耗下去,只道:“阿笛自知不起,但殿下可否听阿笛三言。”
苏偃奇道:“哪三言?”
“第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殿下切记,无论如何,明哲保身为上计,一切来日方长。”柳断笛道。
苏偃不明白,为何柳断笛会同他说起这般。甚至觉得柳断笛此事有些陌生……往日间的柳断笛,如何会说出‘明哲保身’四字?但他依旧应了:“我明白。”
“第二,廊外半步不着心,窗内三丈也合卺。还望殿下,日后迎娶霍姑娘为妻。且不说她现下怀有你的骨血,单凭她的家身,便不能小觑。殿下……此生可以不信任何人,唯独妻子可以畅言心事。”
苏偃面色愈寒,冷声道:“你总想将我往外推,是不是?阿笛……我不想娶她。我,不想娶任何人。”
柳断笛道:“此时此刻,殿下怎可小孩心性。”
“我不同意,阿笛。我只要你,我只想要你——若你不愿同我一起,我便守你一辈子。”
柳断笛心下微颤。怎是不愿……而是不能啊。
“殿下。”柳断笛道,“子嗣无辜,哪怕负了霍姑娘,你如此拒她门外,将来孩子又会如何想法?”
苏偃默声不语。
柳断笛接着道:“你可以不爱她,却不得负她。时机一到,殿下便能接霍姑娘来京,让子嗣认祖归宗。”
苏偃届时出声,语气苦涩:“我终是要……认命这‘时机’?”
话一出口,柳断笛便知道,苏偃这是默认了。
“第三,枯骨山河尚还桑,不如洛书千百章。殿下自小便是国子监最为优异的学生,不如空了便去那处读书,一来增长阅历,二来亦可与各位大人相近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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