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告辞离去的那天清晨,一个好不容易过了几天神仙日子的小道童,是真心舍不得他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小道童的观主师父都有点心酸了,自己这个师父当得是多不称职?
崔东山走了不到半天。
小道童还在那边哀怨呢,拎着扫帚打扫道观满地落叶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然后就有七八辆牛车浩浩荡荡来到白云观外,说是送书来了。
牛车之上装满了诸子百家的各色书籍,一箱子一箱子往小道观里边搬运。
这一幕,看得形容消瘦的中年观主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不过当最后一辆牛车上边,拿下一块匾额的时候,观主喊来欢天喜地的小道童,一起小心翼翼抬去了书房。
匾额上书两字,“斋心”。
离开青鸾国京城后,琉璃仙翁担任一辆马车的车夫,崔东山坐在一旁,稚童在车厢里边打盹。
老修士轻声问道:“仙师,那位白云观的观主,又非修道之人,为何对他如此刮目相看?”
崔东山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就那么挥动着两只雪白袖子,说道:“他啊,与我前后两位先生,都是一种人。太平盛世,并不彰显,一到乱世,那就是……”
老修士静待下文,可是久久没有后续。
等到琉璃仙翁已经放弃答案的时候,崔东山笑道:“最好的夫子。”
崔东山停下双手,缓缓道:“寻常教书匠,可以让好学生的学问更好,稍好的先生,好学生也教,坏学生也管,愿意劝人改错向善。至于天底下最好的夫子,都是愿意对世间无教不知之大恶,寄予最大的耐心和善意。这种人,不管他们人走在哪里,学塾和书声其实就在那里了,有人觉得吵,无所谓,有人听得进,便是好。”
崔东山微笑道:“所以他们都不是什么飘摇世道的修补匠,而是世间人心的源头清泉,流水往下走,经过人人脚边,故而不高,谁都可以低头弯腰,掬水而饮。”
崔东山猛然起身,高高举起手臂,如手持酒杯,白衣少年这一刻,振衣而立,神采飞扬,“人间多有肥甘凝腻物,人人向往,自然无错,理当如此,可口渴之时便有水喝,凭君自取,岂不快哉,岂不幸哉?!”
琉璃仙翁小心翼翼驾驶马车。
唉。
崔大仙师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话。
结果老修士后脑勺挨了一脚,那人骂道:“他娘的你就没一句马屁话,没点掌声?!”
老修士吓了一大跳,赶紧开始打腹稿,酝酿措辞。
只是这溜须拍马的言语,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啊,何况给崔大仙师这么一吓,让琉璃仙翁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半句合适的好话。
好在身后那人已经说道:“算了,反正你这辈子都没福气去落魄山的。”
随后琉璃仙翁便轻松了几分。
因为马车周边,一只只折纸而成的青色鸟雀宛如活物,萦绕飞旋。
不是那一般中五境修士重金购买的黄玺符纸。
而是材质色泽如雨过天晴的“清白符”,据说是道家宗门宝诰专用符纸,极为珍稀昂贵。
老修士也算符箓一脉的半个行家了。
所以还知道天底下最玄妙的符纸,是一种蕴藉圣人真意的青色符纸,没有确切的名字。
只是这些宝诰清白符,被随手拿来折纸做鸟雀。
崔大仙师,真的合适吗?
你老人家送我几张当传家宝也好啊。
老修士心中哀叹不已。
这一路颠簸流离,其实他真没落着半点实惠,只好希望将来哪天,崔大仙师觉得自己好歹没有功劳,也有一份做牛做马的苦劳吧。
只是一想到做牛做马,老修士便心情稍好几分。
车厢里边那个小痴呆,那才是真正的做牛做马。
崔东山突然说道:“绕路,不去柳家的狮子园了。去见一个可怜人。”
随后老修士按照崔东山给出的路线,平稳驾车,缓缓南下。
青鸾国这一路,关于柳氏狮子园的传闻,不少。
士林领袖的柳氏家主,晚节不保,身败名裂,从原本好似一国文胆存在的清流大家,沦为了文妖一般的腌臜货色,诗,还有更多的脏水当头浇下,避无可避,一座青鸾国四大私家园林之一的书香门第,顿时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市井坊间的大小书肆,还有许多刊印粗劣的艳情小本,流传朝野上下。
因此当二子柳清山游历归来,在狮子园举办婚宴,迎娶一位籍籍无名的外乡女子,柳老侍郎没有见到一个世交好友。
至于“大义灭亲”的长子柳清风,早早被柳氏族谱除名,如今官也当得不大,据说是当了个主政漕运疏导的佐官,相较于以前的县令,官是升了,但是没有人觉得这种人可以在最重名望清誉的青鸾国,可以走到多高的位置,说不定哪天就连那一身官皮都没了,而且肯定无人问津,都不是一个值得茶余饭后多聊几句的笑话,太没劲。
再者,如今的青鸾国,蒸蒸日上,国运昌盛。
庙堂,山上,江湖,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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