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喜欢碑文的文字内容,便摘下绿竹书箱,拿出纸笔砚墨,以竹箱作书案,一字一字抄录碑文。
碑文内容繁多,陈平安抄写得又一丝不苟,不知不觉,就已经入夜。
祠庙有夜禁,庙祝非但没有赶人,反而与祠庙小童一起端来两条几凳,放在古碑左右,点燃灯盏,帮着照亮庙中古碑,灯火有素纱笼罩在外,素雅却精巧,以防风吹灯灭。
陈平安在见到这一幕后,赶紧停笔起身,作揖致谢。
老庙祝笑着摆手,示意客人只管抄录碑文,还说祠庙有屋舍可供香客下榻过夜。
老人吩咐了小童一声,后者便手持钥匙,蹲在一旁打瞌睡。
小童实在无聊,便在那人身后看着抄录碑文,字嘛,不好不坏,就是抄得认真,写得端正,真瞧不出有多好。他曾经去别处祠庙游玩,比起自家祠庙那是风光多了,多有士林文人的题壁,那才叫一个比一个飘逸,尤其是一位文豪醉酒持杯,写了一墙草书,真真正正让人看得心神摇曳,虽是草书题壁,却被芙蕖国文坛誉为一幅老蛟布雨图。
眼前这位年轻青衫儒士的字,不咋的,很一般。
陈平安抄完碑文后,收拾好竹箱,重新背好,去客舍入住,至于如何表达谢意,思来想去,就只能在明天离去的时候,多捐一些香油钱。
小童哈欠不断,都快要觉得自己耳朵里爬进了瞌睡虫,不过倒也不会埋怨那个客人太磨蹭,祠庙多石刻和题壁,所以这边经常有读书人来此抄书,小童年岁不大,但是经验老道,庙祝爷爷脾气又怪,对读书人一向尊崇优待,听庙里几个师兄说,在庙祝爷爷这一生当中,不知道接待了多少进京赶考或是游览山水的读书人,可惜祠庙风水平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哪位读书人金榜题名,成了芙蕖国高官,别处祠庙,哪座没出过一两位仕途顺遂后为祠庙扬名的读书老爷。
陈平安走入廊道中,驻足不前,回首望去。
千年老柏树叶婆娑。
陈平安微笑呢喃道:“清风明月枝头动,疑是剑仙宝剑光。”
小童愣了一下,“好诗唉。公子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陈平安笑道:“忘了出处。”
小童惋惜道:“若是公子自己有感而发便好了,回头我就让庙祝爷爷找写字写得好的,捉刀代笔,题写在墙壁上,好给咱们祠庙增些香火。”
陈平安望向那古柏,摇摇头。
小童还以为这位负笈游学的外乡公子,是说那句诗词并非他有感而发,便轻声说道:“公子,走吧,带你去客舍,早些歇息。客舍不大,但是洁净,放心吧,都是我打理的,保证没有半只蚁虫。”
说到这里,小童轻声道:“若是不小心撞见了,公子可莫要与庙祝爷爷告状啊。”
陈平安笑着点头,嗯了一声,跟随小童一起去往客舍。
古柏那边,枝叶婆娑。
那位即将幻化人形的古木精魅,差点憋屈得掉下眼泪来,恨不得一把按住那祠庙小童的榆木脑袋,一顿板栗将其敲醒。
你这痴儿小童子,怎的如此不开窍,知不知道祠庙错失了多大一桩福缘?
若是请那剑仙题写那句诗词在祠庙壁上,说不得它就可以一步登天了!至于祠庙香火和风水,自然水涨船高无数。
十个在芙蕖国庙堂的朱紫公卿,比得上此人的一幅随笔墨宝吗?
只是那位仙人方才对它摇头,它便不敢妄自言语,免得惹恼了那位过境仙人,反而不美。
这天深夜,陈平安依旧是练习六步走桩,同时配合剑炉立桩和千秋睡桩。
半睡半醒之间,拳意流淌全身。
人身小天地之内,又有别样修行。
修身修心两不误。
陈平安心中微动,却没有睁开眼睛,继续心神沉浸,继续走桩。
这一天庙祝老人梦中见一青衣男子,背负一根古柏树枝,宛如游侠负剑,此人坦言身份,正是祠庙后殿那株将军柏的化身,他祈求庙祝向那位青衫客人留下一幅墨宝,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恳请那位夜宿祠庙的过路仙师,做完了此事再继续赶路。言辞殷切,青衣男子几乎落泪。
庙祝老人猛然惊醒之后,叹息一声,似乎并不愿意强人所难,难以向那位真人在前不知仙的年轻书生开口求字,但思量许久,想起那棵古柏与祠庙的千年相伴,历史上确实多有口口相传荫庇祠庙的灵验事迹,所以老人仍是穿靴穿衣,在夜幕中离开屋子,只是到了客舍那边,徘徊许久,老人依旧没有敲门,转去古柏那边,轻声道:“柏仙,对不住。我并未依循言语去开口求人。仙人行事,不好揣度,既然对方不愿主动留下墨宝,想必是祠庙这边功德不够,福缘未满。”
古柏寂然,唯有一声叹息,亦是没有强求庙祝老人改变心意。
直到这一刻,陈平安才停下拳桩,会心一笑。
陈平安一直相信,一地风水正与不正,根祇依旧在人,不在仙灵,得讲一讲先后顺序,世人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所谓青山,还在人心。
故而一袭青衫在祠庙如风飘掠,转瞬之间便来到庙祝身边,微笑道:“举手之劳。”
修行千年尚未得一个完整人形的古柏精魅,以青衣男子容貌现身,体魄依旧飘渺不定,跪地磕头,“感谢仙人开恩。”
庙祝老人也有些惶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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