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恍然道:“那我这就让店小二撤了这多余的蝇拂酒,二两银子呢。”
老人赶忙用手臂环住两壶酒,“公子别介啊,哪有好酒上桌还撤走的道理,这不是让美人解衣上榻再滚蛋嘛,大煞风景,岂可如此。”
陈平安揭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笑问道:“老先生该不会是梦粱国人氏吧?”
老人摇头道:“老夫来自最西边的青精国,自二十六岁起就开始当这说书先生,十数国走过大半,梦粱国去过一趟,好一处人间难再有的世外桃源,我想着以后养老之地,就选梦粱国了,反正家乡早已无亲无故,了无牵挂,若是徒弟争气,挣得着真金白银,等我闭眼后,倒是可以葬在家乡那边。”
陈平安笑道:“那就只管喝酒。”
陈平安只看得出眼前这位说书先生,是一位三境练气士,但这就意味着眼前老人,要么真是云游四方的下五境修士,要么修为境界就会远远高出叶酣、范巍然这两位纸糊金丹。在这十数国版图上,除了两位幕后主使,叶酣和范巍然就已是当之无愧的“山巅”修士。
先前有一天,十数国边境灵气涟漪震动不已,如春雷生发,使得陈平安心生感应,立即御剑升空,只见一条绵延极长的金色长线在大地上骤然显现,然后如灰烬烧毁,应该是其中一位大修士撤去了圈地为牢的神通禁制,多半是梦粱国那位得了随驾城异宝的幕后人,至于另外一个暂时只知名叫夏真的大修士,至今不曾露面,来找自己的麻烦,照理来说,这很不对劲,范巍然的宝峒仙境,叶酣的黄钺城,以双方势力为首的所有山头,极有可能都是此人饲养的笼中鸟、池中鱼,如此之大的折损,毫无动静,又有两种可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夏真如今就在某地等着自己,要么……就是姜尚真在随驾城现身之前,已经偷偷收拾了烂摊子,夏真或者已死,或者侥幸脱险,却元气大伤,无力再对自己给予致命一击。
如果眼前这位说书先生,真是那位专程跑来见自己一面的梦粱国高人,陈平安懒得与他言语机锋捣浆糊,卷起袖子厮杀一场便是。
老人笑道:“怎的,公子在梦粱国有熟人?是不共戴天的仇家,还是那牵肠挂肚的亲朋好友?若是后者,等我走完了银屏国,将来与傻徒弟一起游历梦粱国,可以帮公子捎话一二,就是……”
老人笑嘻嘻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动。
陈平安摇头道:“无深仇无大怨,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仰慕一位梦粱国高人的通天手段,缜密无错,很想要诚心诚意请他喝一壶酒,反正如今大局已定,就像棋局复盘,这位高人当年先手,力极大,中盘沉稳,收官时又下了那么多妙手,竟然无人领会,帮着喝彩几声,就像老先生你说故事,若是全场寂静,鸦雀无声,即便最后得了一大碗铜钱,岂不还是一桩不小的憾事?”
老人喝了口酒,“虽然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但是听上去是这么个理儿。那咱们就走一个?”
陈平安拿起酒碗,与老人碰了一下,各自饮酒。
不唯有与意气相投之人痛饮醇酒,才有滋味。
刀光剑影之中,与蝇营狗苟、互视仇寇之辈勾心斗角,酒桌杯碗中杀气流转,亦是修行。
至于这座北地小国槐黄国如今的新鲜异象,妖魔骤然增多,也与灵气如洪,从外边倒灌流入十数国版图有关,没了那座震慑万物的雷池存在,自然雀跃,如惊蛰过后,蛇虫皆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只不过陈平安对于梦粱国高人与名为夏真的幕后修士,暂时不打算撕破脸,金丹之上,元婴还好说,打不过还可以跑,可只要有一位玉璞境,都不用两人皆是,对于自己就是天大的麻烦,陈平安没有任何天时地利人和,对方真要不计代价击杀自己,就北俱芦洲修士的脾气,那是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的。在这剑仙排外的北俱芦洲,有背景有靠山的外乡修士,暴毙的可不只有一两个。
不然的话,这些如潮水倒灌江河上游的灵气,陈平安心狠一点,大可以用那圣人玉牌收入囊中,只不过跨洲使用这枚在书简湖能够让刘老成心生忌惮的玉牌,在俱芦洲取出使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会很犯忌,说不定就要惹来一洲书院的反感和问责。
两个幕后人,相较于夏真,陈平安更忌惮那个与梦粱国有牵连的大修士,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根本无需那人自己出手,不过是派遣了两名手下,就获得了那件随驾城重宝,到最后如果不是自己在苍筠湖龙宫破阵而入,那名在梦梁峰练气士中故意当孙子的金身境武夫,肯定还会继续隐藏下去。
看到一个杜俞,就会大致知道鬼斧宫的状况,见着芍溪渠主和藻渠夫人,就会大致清楚苍筠湖的风土人情。见晏清而知宝峒仙境大概,见何露而知黄钺城作风,都是此理,当然会有误差,但是只要相处越久,看到修士越多,距离事实和真相就越来越近,那个万一,就会随之越来越小。有些时候,还能够见一而知全貌,是说那随驾城城隍爷,范巍然和叶酣,因为他们都是一家之主,家风如何,往往由他们来决定。
一个往上看,一个往下看,两者相加,如同一条脉络的首尾两端,一旦被人拎起两头,任你伏线千里,也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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