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时分,兴许是自己悬刀佩剑,酒肆掌柜没敢赶人,捏着鼻子由着这么个游侠儿站茅坑不拉屎,陈平安多便给了些银子,天降一笔横财,老掌柜挺乐呵。陈平安慢慢踱步回到状元巷那边,青楼生意冷冷清清,什么,她已经微红着脸,落荒而逃。
曹晴朗看着这一幕,只是好奇。枯瘦小女孩则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若有所思。
陈平安将那架琵琶放回屋子,曹晴朗回自己屋子挑灯夜读,小女孩继续坐在板凳上嗑瓜子,这次学乖了,瓜子壳没敢天女散花似的胡乱丢地上,全在脚边堆着。
陈平安走向板凳,发现曹晴朗将蒲扇留在了凳子上,轻轻拿起,落座后,对小女孩说道:“你可以回家了。”
她嗑着瓜子,眨了眨眼睛,摇头道:“家?我没有家啊,我就是个小乞丐,哪来的家,乞丐里坏人可多了,经常打我,我年纪太小,吃不饱饭,力气更小,可打不过他们,京城的好地儿,都给他们霸占了,我争不过,只能自己随便找地方住,比如桥底下啊,有钱人家的石狮子上边啊。”
陈平安问道:“你爹娘呢?”
枯瘦小女孩嗑着瓜子,笑道:“早死啦,我不是京城人,离着这边有好几千里远哩,家乡遭了瘟疫,我那会儿还小,跟着爹娘逃难,娘亲死在了路上,爹带着我到了这边,京城里的官老爷们还不错,在城外搭了好多粥铺,我爹是喝了一大碗粥后,才死的。”
陈平安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吃完了瓜子,伸出两只手掌,勾起一根小拇指,晃了晃,“九岁啦。”
陈平安不再说话。
她哈哈笑了几声,“我看着是不像九岁,对吧?没法子,饿的,个子长不高。上回你看到送我小雪人的人没,她才六岁多呢,个子就比我还要高一些了,这院子里的小夫子,那个曹晴朗,岁数也比我小呢。”
陈平安轻轻摇晃蒲扇,显得无动于衷,冷漠无情。
小女孩其实一直在打量陈平安的脸色和眼神,见他这幅模样,她在肚子里腹诽不已,有钱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死活,明明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银子,就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了,偏偏就是不肯。
她已经九岁,却瘦小得像是五六岁的孩子,陈平安之所以并没有觉得奇怪,因为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一直到离开泥瓶巷和小镇,去了姚老头的龙窑当学徒,个头才开始窜上去,在那之前,陈平安比同龄人要矮半个脑袋。
陈平安今天就一直没有摘下痴心和停雪,于是哪怕坐在小板凳上,还是很有威严。
这才是让今夜小女孩一直特别老实本分的原因。
蒲扇摇晃,清风阵阵,陈平安问道:“你偷走那些书,卖了多少钱?”
她皱着脸,想要挤出一些眼泪,可是做不到,只好抬起一只手掌,带着哭腔喊冤道:“我真没有偷书,我可以发誓,要是说了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平安笑问道:“你说了谎,是谁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好像没说清楚。”
她脸色微变,干笑道:“当然是我啊,还能是谁?”
陈平安点点头,“那么你是谁?姓什么名什么?”
小女孩弯腰低头,用手指拨弄着那堆瓜子壳,“有个姓,还没名字呢,爹娘走得早,来不及给我取名。”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笑脸灿烂道:“不过爹跟我说过,咱们家里祖上有钱得很,出过很大很大的官,管着好几千人哩。”
陈平安停下蒲扇,晃了晃酒葫芦,“想不想爹娘?”
她脱口而出道:“想他们做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会不讨喜,她立即改口道:“其实还是很想的,这不我就经常做梦梦到他们,可惜还是瞧不清他们的样子,每次梦到他们,我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都一脸眼泪呢,可伤心啦。”
陈平安转头望向她。
小女孩又伸出手掌,“我发誓!”
陈平安问道:“你真不怕有老天爷啊?”
小女孩有些恼火,但是不敢顶撞这个家伙,赶紧低下头,嘟囔道:“有个屁的老天爷。”
陈平安站起身,放下蒲扇,走出院子,有一人站在街巷拐角处。
那人头顶银色莲花冠,稚童容貌和身高,斜背着一把长剑。
陈平安走到拐角处,那人已经退到街对面,算是表明一种态度,并非登门寻衅,而是有事相商。
陈平安对此人印象可不算好。
俞真意,湖山派掌门,私底下勾结丁婴的所谓正道领袖,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二人。
俞真意微笑道:“我这次折返,回到南苑国京城,是一公一私,公事是想要跟种秋商量一下,让他交出那部五岳图集,我和湖山派可以迁入南苑国,并且不跟种秋争抢国师之位。私事则是想问一问你手上,有没有谪仙人所谓的神仙钱,雪花钱,小暑钱,谷雨钱,只要身上有任何一种,都可以,我愿意拿东西跟你交换,只要藕花福地有的,我都可以帮你找到。”
陈平安反问道:“我如果真想要,难道我自己就找不到?”
俞真意摇头道:“你何必虚耗光阴,我终究比你更熟悉藕花福地的四国江湖和庙堂,修道之人,光阴最值钱。”
牯牛山一带的灵气汇聚,那是老道人以通天术法,将藕花福地的所有灵气移山倒海而来,绝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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