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真不公平。
我抽了抽鼻子。
我原本以为我们在昨晚就可以离开死之域, 不过显然波德莱尔先生给艾萨克下的指令是要让他穿过整个死之域,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因此我们在这里的时间也就大大加长了。
尽管这里有着大量的法术和符文保证了车厢里的温度和空气始终维持在令人感到比较舒适的范围内,但在死之域度过的这段旅程仍然是我在魔界之中走过的最糟糕的一段路。外界的景色和空气都太令人讨厌,以至于让我们甚至无法停下车来生火做饭,我和波德莱尔先生只能在车厢里吃饼干充饥。
如果是平时,这当然没什么大不了,不要说饼干,就算是只有生面团我也能对付过去。不过此时我正在生病中,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无比脆弱。在这种时候,我最大的希望还是喝点热汤,而不是吃这种又干又硬的饼干。
“看开点。”波德莱尔先生这样对我说,“至少我们还有葡萄酒,而且还是好酒。”
他坐在我对面,举着酒杯,样子显得很惬意。那一瓶开了封的月光红葡萄酒就放在一边,已经被他喝去了一半——他的酒量真是比我好不少。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饼干浸到酒里,让它稍微浸软一点,然后再吃下去。他似乎并不讨厌这种吃法,公正地说,这虽然不能算是什么很好的正餐,至少可以被称作是可口的点心,虽然我本人此时确实对这种食物毫无胃口。
“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吃一点。”波德莱尔先生这样说,“否则你的病是不会好的。”
我翻了个白眼,拒绝和他讲话。
感冒算不得什么大病,不过严重到这种程度也是相当恼人。更何况无论是人类的药剂还是魔族的法术,实际上都对感冒没什么效果,我只能等它自己慢慢好。我当然知道他说的对,不过引起我感冒的罪魁祸首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能让我感到安慰。
他看出我在闹脾气,就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对我笑。看着他嘲笑我,我本来应该生气的,不过莫名其妙地,我看着他的笑容,心情居然平静了下来。我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开始往外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了无头骑士,死之域的白天似乎显得比之前明亮了些。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尽,阳光照上地面覆盖的白垩,就像照在雪上一样,反射出明亮的光。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死之域说不定会成为魔界最热的地方。”波德莱尔先生说,“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不会维持太久,在阳光的照耀和雨水的冲刷之下,这里地面上的白垩很快就会裂开,露出下面的泥土来,要不了太多年,这里就会变得和其他地方一样。”
我不太相信波德莱尔先生的预言,不过有些事他说的没错,这里确实已经有了些变化。这里已经有了日光,这里的风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可怕,我们已经可以在车厢外正常地出声。忽然我们听到艾萨克惊呼了一声,他把车子停了下来。
波德莱尔先生皱了皱眉,向着前面张望了一下:
“怎么啦?”他问,“出了什么事?”
艾萨克没回答,他从车夫的座位跳下来,跑到前面去,不知做什么去了。我们在车厢里等着,没过多一会儿,他跑了回来,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什么东西,让我们看。
那是一抹小小的绿色,也许是某种豆子或是其他什么植物的芽,我认不出来,但它确确实实是植物的绿芽,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这样的小东西无论在任何地方都算不上什么稀罕物儿,但是在这里,在死之域,这一抹绿色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我转头去看波德莱尔先生,他看着那嫩芽,眼神显得非常温柔。
“我说过,要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会和别的地方一样。”他这样说着,“这里会和别的地方一样长满了野草,就像它从前的时候那样。死之域不会有新生,既然这里有了新生,它就不应该再叫做死之域了,它可以它恢复从前的名字了。”
原来是这样吗?
“如果这里不再叫死之域,那么到底应该叫什么呢?”我开口问波德莱尔先生,“它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波德莱尔摇了摇头。
“这里原本就没有名字。”他说,“这里在成为死之域之前,就像是魔界到处都是的那种荒草地一样平常,我知道它以后也还会变成那样,所以就像从前一样,我们不用给它额外取名,也许再过几百年,它会给自己选择一个新的名字,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用新的名字称呼它,就像以前我们叫它死之域一样。”
波德莱尔先生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只能胡乱地点头。不过我知道,就像他所说的,这里迟早有一天会和其他地方一样被野草覆盖,到了那时候,在附近生活着的魔族会忘记这里曾经叫死之域,忘记他们每日狂欢的意义,忘记他们曾经被无头骑士们支配的恐惧,到了那时,这里也就再也找不到波德莱尔先生曾经在这里经过、在白垩形成的天然祭坛上献祭过自己鲜血的痕迹,甚至是否有波德莱尔先生这样一个人、他是否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人能说得准了。
这也是很遗憾的啊。
波德莱尔先生显然并不觉得这会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如果我把我所想的这些告诉他,他说不定会笑起来。他的样子显得很愉快,他拿起杯子,给我倒了一杯酒,把饼干塞进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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