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觉得不太对。
再看着看着感到很熟悉,感到不安,感到困惑。
又往下看,一招决然弃子,心脏忽然揪着砰砰跳起来。
别人能否认得出来,他并不确定,也不在乎。但是这棋力,这风格,这气魄,别说改了个名字隔了个屏幕,就算是化成了灰他张佳乐也认得。
眼下,黑棋占优,但却率先进入了读秒。反观那白棋,时间还剩下八九分钟。这样的局面意味着什么,张佳乐不可能不更清楚。
一分钟读秒三次。
棋局才至中盘,是风云随时可能骤变的阶段。
对手不是普通人,是这个对阵职业棋手十七连胜的君莫笑。
在这样的情形下,再睡一夏的攻势还会继续吗?还可以继续吗?还应该继续吗?
张佳乐又是期待又是担忧地矛盾起来。
“没有什么大碍。”那人无所谓地笑笑,绷带还没拆开的脑袋靠着医院的的雪白墙壁,“没死,也没傻。”
“小手术而已,你怎么就急成苦瓜脸了?”那人没吊点滴的手伸过来拍拍他的手背。
“别想太多。你的精力应该放在别处吧。下周三不是还有比赛么?”
……
究竟变成了谁在安慰谁?
“你呢?下个月的围甲…”张佳乐努力直视对方的眼睛,“我听医生说你……”
“嗯,脑血管有损伤,容易复发。不宜进行长时间高强度脑力活动。”
“老孙……”
“下轮比赛参加不了了,队里换人上。百花要拿冠军,主力只能靠你了啊。”
张佳乐其实想骂靠你妹啊,却只低低地问了一句:“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呵呵,可以干的事情很多啊。比赛是不行了,但我可以去教棋。”
……
那之后,孙哲平出院,很快办理了退役手续。
孙哲平说要先回家静养,和百花全队吃了顿道别饭,踏上火车走了。
之后,张佳乐试着联系过他几次,却只收到简短的“我很好”“加油”的回信。
再之后,就没收到其它音讯。
张佳乐不是没有想过——其实是很经常地想过——某一天能再看到孙哲平的棋。
张佳乐也不是没有想过,当某一天真的有看到孙哲平的棋时,它还是如同过去一样血气冲天狂傲不羁。
但当他此时真正看到的时候,却还是震惊了。
震惊之余,习惯性的忧郁爬上眉梢。因为再怎么狂放再怎么豪气,所耗时间是冷冷静静清清楚楚摆在那里。
和过去唯一不同的,就是节奏。
短短四十分钟棋局,每一手缓缓考究。
可四十分钟过,被强制拉进了无法再自控节奏的读秒阶段,那在幕后指挥着这盘面上黑棋大军的军师,还能否跟得上战场强劲的攻势?
这个问题,不光是张佳乐在想,其余观战的棋手在想,那对峙敌方身后的叶修叼着烟,也在想。
黑棋掐着一分钟时限的最后两秒落了一子,稳稳当当。
白棋却忽然慢下了步子,把那富余的八九分钟毫不吝啬地挥霍。
许久,才落下一子。
那一子,既不是全局最大,也不是局部最强,更算不上什么急所。它古怪刁钻至极,就如同大白天里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陨石,砸在沙场上敌我两军交战正酣之处。轰的一声,砸得双方都群龙无首阵型大乱,攻此失彼应接不暇。它一刀切断了敌方后援,却也搅乱了我军来路。它炮口一震轰开敌方大门,却也袒露出自身弱点来大咧咧地引人来砍。
此招一出,张佳乐咬了牙低声骂一句:“阴险!”
喻文州嘴角一弯。
张新杰不动声色。
韩文清头一点:“有胆!”
那步棋一看就是诱饵,还是个自杀性诱饵。就好像是个浑身绑了炸药筒的恐怖分子,拿把枪往人山人海里一站,枪口指着对方司令,说敢过来?过来我轰了这整块地方。可偏偏还只能应,只能近身过去,只能听嘶啦一声刀刃横抹脖子紧接着轰隆巨响,火药引爆,炸得天地血肉横飞狼籍不堪。爆炸后的双方死伤惨重,阵营分崩离析,虽于实地无损,盘中顿成极细的棋,往后的局面越发复杂难解。
你的时间不够?那么,我就让它更少。
叶修麻利地从桌角摸出烟盒,又抖一支烟,叼上。
“这是故意下复杂了,赌对方读秒中算不过来容易出错啊。”肖时钦看着屏幕微微一笑。
“啧啧,看来这个人可以归到你们那个战术组里去了。用这种计策,心真脏哪~!”戴妍琦在一旁做鬼脸。
“也不光是有计策就行啊。”肖时钦好脾气地说,“这局面,白棋自己也更难下。本来就是对方占优势,这么一来自己只要稍稍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这是拿命在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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