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是女朋友吧。
武汉的出租车司机不是特别脾气暴躁就是特别健谈八卦。
我抱着保温盒仰在后座闭目养神,胡乱应声。
走进宋峤病房的时候,发现他隔壁床新住了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挂着吊瓶,头发稀黄,瘦弱苍白,两眼很大却深深下凹,看起来可怖,颧骨以下像被削去,直棱棱地下来。他妈妈守在跟前,面容黑黄憔悴,头发束在后面,有几缕散漫地跑出来,衣着朴素,神情拘束,她用吸管在喂儿子喝水,看不清手里有多少开裂的口子,但乍一眼看去,就很粗糙。
“裴裴!”宋峤从床上坐起来。小男孩和他妈妈也看向我,我礼貌地冲他们笑笑,小男孩耷拉着眼睛,看起来很虚乏,连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母亲倒是非常淳朴地冲我微微颔首。
我把保温盒放在宋峤床头柜上。
宋峤打开保温盒,粥的香味随着热气一起扑出来,他哇了一声,说:“果然还是裴裴的粥煮得好。”
他一直很讨厌吃白粥的,觉得味道太寡淡。
但还是用勺子舀起来小心地嘬着,嘴巴微张,像小鸡崽。
我听那小男孩闷哼一声,带着哭音说,妈妈我难受。抬眼看他妈妈放下水杯,用嘴触触他的额头,沙哑的声音也有掩不住的心痛:烧退了就好了。
突然觉得有些鼻酸。我妈在我发烧的时候,也是用嘴触我额头试体温的。年纪大一些,总会被很小的事情触动情绪。
“我挺羡慕的。”我听到宋峤吸着粥中的米汤,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着,“我都好几年没见过我妈了。”
我闻言一愣。宋峤也好久没在我面前提他妈了。
“你——”我想开口安慰一下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说:“裴裴你说,我要是就这么死在武汉了,他们是不是也不会知道?”
我沉默半晌,然后说:“你要不要主动给你妈打个电话?”
他抬起脸,表情古怪阴沉:“除非我能喜欢上女人,否则她就不会想见我。可我是个天生的同性恋,改不了。”
我沉默。
“我也羡慕你有那么好的家庭。”他又低下头继续小声说着,手挑着保温盒里的粥粒,擤了擤鼻子,“叔叔阿姨都很爱你。”
他这句话让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爸妈是很爱我。
可如果他们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不说我爸了,我妈得气得上吊——
打我骂我都可以忍受,但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整个人都像块被捏到窒息的海绵。加上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被暖气一烘,简直要命的晕眩。疲乏。困倦。饥饿。宋峤。爸妈。和在一起,无疑是多重折磨。
我想呕吐。
“裴裴?”宋峤唤我。我嗯了一声,内心越发复杂,站起身来说:“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
然后在他充满疑问的目光里疾步出了病房,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医院门口,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包烟,蹲在马路牙子上迎着风默默地抽。
很烦。
大概是怨恨,内疚,绝望,迷茫的综合体。这下宋峤也没法帮我。我不能告诉他我对他的逃避有一部分有源于隐秘的埋怨,当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容忍。我以为自己可以慢慢脱离,让我们的关系回到正轨,可事实证明,离开宋峤只能让我发现自己究竟有多喜欢他。
我甚至不敢保证,我是不是也有天生同性恋的潜质。对这个我用好几年远远见证的yín_luàn、冷漠、少有温情的世界,我一直心怀恐惧。
不敢说我是不是忽略了宋峤的性别而只爱着他这个个体,单想着人生里唯一一次强烈的感觉是源于同性,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潜意识里更偏爱男人,那么——
不管文艺作品里如何拔高爱的本质,那都证明我的确是个gay,至少是个偏向男人的双。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老妈的声音很雀跃:“我们不愧是母子,刚准备给你打个电话呢。后天你过阳历生,满24了狗崽子,记得出去吃点好的。我看了看今年正月二十七,好像是二月二十三号——”
这才想起星期六就2.18了。
“妈——”我觉得嘴里烟味发苦,眼角发烫,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才硬生生把那股冲动压回去。我妈总是能很快察觉我不对劲的情绪,我不想她为我担心。
“怎么了?”
“没什么。”我咽下那股苦味,搓搓鼻头,尽量让自己声音欢快点,“我就想打电话来看你记不记得我生日。”
“神经病。我自己儿子生日还能不记得?”她笑,“你们清明节放假吧,要不要回家?”
我深吸一口气,稳稳自己的情绪,道:“再说吧。”
“什么再说,到时候记得买票。”
“知道了。”我把抽得还剩一小截的烟头丢进了身旁的垃圾桶,站起身来,跺跺脚,说:“就这样啊,我先挂了,跟我爸说声我好想吃他做的红烧排骨。”
等不及我妈说拜拜,我就挂掉了电话。
看着暗下的手机屏幕,头顶黑得完全的天空,街道两旁闪起来的霓虹和中央黄金箭镞般的车灯,我重重垂下了头。
“裴裴你干嘛去了?”我走回宋峤病房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我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烟盒子四四方方戳着我的右手手指。我努力冲他支起微笑,伸出左手指着门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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