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未敢多想,依照他说将锦被展开,半留在榻上,半垂落到地。
门外一阵喧哗,一声宝剑出鞘的刺耳声响,而后是朱肜的声音:“奉太后之命,斩除妖孽,统统给我让开!”
一片无光黑暗,慕容冲轻轻动了动手指,自背后摸索了一番,探到一只巴掌大小的小陶兽,攥紧握在手中。
门被二三人合力撞开,衣着森森的羽林军鱼贯而入,将殿中围起来,慕容冲躲在床底,闻见侍女惊叫之声、铁靴踏地之声,也不知方才那个不知好心还是坏心的医官是否还守在榻侧,手中用力,食指磨砂着小陶兽尖尖的脑袋。
朱肜用剑尖挑开层层的纱幔,小心翼翼,生怕漏掉了任一不经意却可藏人的角落。
一扇山水屏风,朱肜轻笑一声,加快了脚步,蓦地从屏后闪出一道人影,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
“秘书监。”落木有模有样地礼拜道。
“先生?”朱肜蹙眉一瞬,立刻又转为笑颜:“先生是来送药的?可知这祸主的妖孽何在?”
“秘书监来晚了,陛下已驾幸铜雀台,不在殿中。”
“陛下?”朱肜虚了眼目。
“殿中无人,秘书监不必找了。”落木低着眉眼,轻声道。
“先生是在戏弄我这个粗人?”朱肜再度弯了嘴角,成一戏讽的弧度,脚下缓缓而动,向着那一扇屏风之后逼近,到了落木跟前,刻意审视他低垂的眼眸:“奉劝先生,暂且让开。”
僵持。
破门而入的清风掀起身后的纱幔,落木深吸一口气,平住跳动的胸口,最终还是向侧退后两步,让出道路。
朱肜嗤笑一声,迈脚轻缓,顺着一道屏风拐入之后。
铁靴故作矜持地轻踩上砂浆卵石的地面,越来越近,慕容冲屏住呼吸,自身下抽出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
脚步声于榻前停了下来。
琴弦挑起,忽出一声回荡久长的绵音,再一声,合着悠扬的胡笳,第三声与第四声急促,汇入与金石钟鼓齐奏,王猛端起羽觞,与苻坚隔空而碰。
有小内监弯着腰神色匆忙附在宋牙耳畔说了些什么,后者始终平静,待他说完后,挥了挥手,示他退下。
“何事?”
“回陛下,小事,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
乐声潺潺如山间流水,呜呜似杜鹃泣血。
蓦地笛声欢快,无端打乱了哀婉的奏乐,赵整蹙眉,抚平琴弦,上座与诸侧的一并停下手中,将目光投注于一名吹笛的伶人身上。
像是未在意到周遭,笛声依旧欢乐而轻快,吹笛的闭目演奏,鼓腮晃脑,自娱自乐,沉浸其中。
“伶人王洛!”
笛声总算停下。
被唤伶人王洛的笛手从座上立起,拍抚衣摆,不急不缓跪到正中。
“伶人王洛,陛下命奏哀歌,区区伶人,何故抗君之命?”宋牙迈前一步,声色严肃。
“天王陛下,”王洛举手大礼,拜俯在地:“百姓仰赖寄托,区区天王,何故抗百姓之命?”
四座皆惊,上首距王座最近的王猛不动声色,侧目见苻坚颦蹙眉头,捏着空觞注视着跪下之人。
“大胆王洛!”
“宋牙——”
宋牙顾盼止声,退入苻坚身侧。
“天子者,百姓衣食之父母,岂可田猎无度?”王洛继续说道:“自古祸患起须臾、变乱在不测,陛下远国都日久,不与朝会、不面群臣,一旦有失,岂有颜面敢对宗庙?区区伶人,冒死而谏,愿陛下为国而忧!”
一片寂静,赵整放下素琴,起身方欲开口,便见苻坚从座上站起,踏着阶梯自上首而下,步到那伶人身前。
窸窣。
王洛不禁从袖后移目打量,见苻坚已弯下身子,对着跪伏的自己,重加礼拜。
“陛下——”宋牙欲起,倏忽被王猛伸手拦下。
“朕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错,着人,赏王洛百金,并自此之后,不复狩猎。”
第六十一章 小陶兽
“父皇,您怎么了?”
慕容儁险些以为自己又在作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青天白日梦了,这次也不知是石虎还是冉闵,开口就叫老子,真是……
伸手按住胸口,干巴巴地将一口郁气和声咳出来,静了静,重新闭上眼睛,直到那声音再度响起来:“父皇,您好些了吗?”
慕容儁将眼睛睁开,再合上,往复几次,眼前一片清明。虽说打病重以来自己成日精神恍惚,到底不至于到了乱听的地步。
落地的锦被就着一股向下的力道叫人扯住了边角,浑身轻轻一紧,下意识低了头,对上一张不及巴掌大的小脸,上凝一双清澈可怜的烟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若是自身这病再重一些,恐怕要被生生地吓死在这病榻上了吧。慕容儁撑起身子,意外没什么火气,看这整身缩在床榻底下的小人,挑了眉道:“你怎么在这?”
慕容冲蠕动着将半身挪出来,翻身仰面对着慕容儁抱起两只肉呼呼的小拳头:“见过父皇,儿来看看父皇。”
慕容儁神情一下子柔和了许多,移了位置半倚在榻沿,看着他问:“竟一下子会说这么多话了?”
犹记病前,小东西仿佛才会走路,那时可足浑满面春风倚在自己怀里,一惊一乍的模样像是从未生养过的姑娘。
“了不得了,陛下,您看他才多大啊,自己便知走路哩!”
慕容冲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故意不作答,又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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