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过?那应该是我记错了……”皇帝嘟哝了一句,“不过把任何名人名言都记在你的头上,也算是一种传统艺能。我写作文时也这么干过……”
他的声音极小,像是自言自语,接着又说了一串周逊听不懂的话。最终,他又拍了拍周逊的肩膀道:“没事儿,不想见你就在屋里呆着。”
周逊还在看他,他想了想,自以为宽慰地对周逊道:“你放心,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对你哥无礼的,嘿嘿。”
说完这句话后,他挥了挥手,离开了室内。
周逊在里间坐着,隔着一道屏风。他听见有人在通传下进入养心殿,玉声泠泠。
他知道发出这响动的是周采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本是一套,祖母给的。周家子孙,一人一个。周逊原本也有一个,却在他被赶出周家的那天,被摔碎了。
祖母是周家除他母亲以外唯一疼他的长辈。只是她身体不好,缠绵病榻,久居佛堂,早早地便去世了。当初他母亲与父亲的亲事,也是她一手促成。
周逊的父母原是自小就定了亲的表兄妹。他的祖母与外祖母原是一对好姐妹。姐姐,即他的祖母,嫁入了当地望族周家;妹妹,即他的外祖母,嫁入了在仕林中闻名的林家。
两家主母关系亲密,又门当户对,自然是亲上加亲。直到后来周逊的外祖父醉后私下所作的一首诗被人传了出去,又被人诬陷、加以曲解,以文字狱获罪,全家因而被废黜。林家与周家的婚约,也就此被周家单方面废除。
嫌贫爱富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文字狱。周家与林家急匆匆地撇开关系也很容易被理解,然而周家在不到半年后与叶家联姻,却让这婚约的解除被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色彩。
坊间传言林家被诬一事与叶家脱不开关系,是时周逊外祖正与叶家家主于职位上有所相争。事后,叶家青云直上,与周家结亲。而原本当以正妻之位被表哥迎娶的林家小姐,在伤心欲绝下本想投河自尽,却被表哥用甜言蜜语哄了回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况是做妾?阿嫣,我心中是有你的,只是奈何形势所迫啊!你若是进了府,我这才有理由对你的家人进行照拂啊,否则……”
林小姐被冲昏了头脑,于是在表哥的哄骗下坐着一顶小轿入了周府当妾。至于表哥的甜言蜜语到底是出自真心爱慕、还是出自对有着“江州第一美人”之称的表妹的美貌的不舍,她在随后煎熬的岁月里,终于慢慢体会到。
在周府中,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迟钝——曾被她视为闺蜜、无话不说的叶家小姐,原来从一开始便妒恨于她,只是假装出亲善表象,从少女时代便常在私底下造谣于她。
风刀霜剑严相逼,周府中唯一肯对她母子二人有所照拂的也只有周逊的祖母,不过她年老体衰,照拂也有限。
周逊还记得她把玉佩挂在自己的腰间,昏花着眼睛,对他笑,教他长大后,孝顺父母,为国分忧,周家的孩子,一定要有骨气……
如今祖母已逝,母亲也含恨而去,整个周家再无他所留念之人。若非如此,周逊也不会这般激进,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采在外间,自己在内间……周逊向后靠了靠,闭上眼。
他以冷静确保自己不会因恨意而失态。
周采在进入养心殿时便暗中打量着四周。
养心殿中的确有另一个人来过的痕迹,他远远地瞧向寝殿那边,像是要寻找到一丝□□发生过的气息。
然而那边垂着帘子,他看不清清晰。
皇帝从屏风内出来,心情似乎不错。周采方才轻松片刻,眼睛却已经被屏风上的影子死死锁住!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影!
那是……周逊的人影!
周逊……皇帝……周采脸色惨白,那一刻,他几乎要昏迷过去。
不行!周采咬着牙道,越是这个时候,便越不能乱……
他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
对,先引起皇上对他的愧疚之心,再加以规劝……周采暗暗地定下了计划。
周逊在屏风内听着两人的动静。
屏风外,周采先是对皇帝行了一礼:“周采多谢皇上。”
“不谢不谢。”皇帝阳光的声音传来,“都是应该的事,你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屏风外,周采似乎微微地笑了,他故作出为难的样子:“皇上,臣这……于礼不合啊。”
皇帝道:“没事儿,是朕让你坐。”
“皇上如此抬爱……”周采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更咽。他像是极为感动,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臣的弟弟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皇上竟然还对臣……臣……”
皇帝:“……你这人怎么说哭就哭?”
周逊:……
不知为何,他居然没有从这句话中听出丝毫的温柔宠溺,而是纯粹的惊讶与疑惑不解。
他向后靠了靠,继续听周采表演。
“臣原本以为皇上再不会原谅臣,可昨日皇上……臣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嘶……”
周采似时突然忍不住疼般,小小地痛呼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膝盖。
皇帝却已经不耐烦了。
“哎呀,你别跟那儿作了,你是迅哥儿的兄弟,再作下去朕可得叫你周作人了。”皇帝拍了拍桌子,“让你坐你就坐,你站在那儿,好让朕仰着脖子看你?”
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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