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穿堂风呼啸着,雁回葱白的指尖触上笑脸壳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进心底。可纵使耳畔的风如何喧嚣,雁回还是听见自己胸腔内的心跳声,那么剧烈,震得她耳膜都在轻轻发颤。
笑脸壳子被掀起一角,露出掩埋其下的肌肤,下颌线条流畅锋利。
雁回心如擂鼓,她知道只要自己再用上那么一分气力,便可完全窥见面具下的皮相,便能再见那个早已故去的骠骑大将军容颜。
哐当——
袖袍不慎带倒石案上唯一立着的葫芦形酒壶,壶中余下的美酒顺着瓶身倾倒,将青石桌案上的颜色加深,染出两团圆形的深色。
雁回没有停顿亦没有犹豫,故人近在眼前身在咫尺,她没有放弃的道理。
然,就在她将要完全掀开笑脸壳子时,手腕覆上一圈温热,那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或者根本没有醉酒。
他十分知礼数也知疏离,大手压在她的衣袖上,隔着那光滑的绸缎握住雁回纤细的手腕。
“惊宛姑娘。”张三叹息,音色里透着十足的无奈:“你这是作何?”
林间早秋的风吹得她耳尖冰凉一片,手腕的陌生的触感让雁回瞬间回神,她下意识往后收手,将自己的手腕从那轻轻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做完这个动作,雁回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太过了。
本来想以自己好奇恩人长相为由搪塞自己被抓到现行,可一想到自己方才如碰到洪水猛兽的反应,雁回便抿唇沉默了,她的唇上而微厚下而微薄,是典型的重情之人。
张三重新掩好笑脸壳子,又整理了好了凌乱的前襟,这才略仰着头看向雁回。
雁回垂眸道:“恩人像极了我一个故人。”
“哦?惊宛姑娘的相识的故人也与在下一般……身有缺陷?”张三音调有些惊讶,许是觉得自己话中有些不妥,又紧接着解释道:“惊宛姑娘莫要介怀,在下并没有其他意思。”
雁回忍着喉中宛若横着的一根刺带来的酸涩刺痛感,尽可能地保持自己音色平缓无异。
“不。”雁回沉静道:“我的这位故人走路都是带着风的,行事高调做人亦是张扬。”她顿了顿,声线依旧轻缓柔和:“他落拓不羁,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他随意恣肆,策马看尽长安花,春风得意马蹄疾,谈笑凯歌还。”
“在下……”张三苦笑了下:“听闻惊宛姑娘所言,在下何德何能沾了姑娘故人的影子。在下自幼双腿残缺,姑娘许是思念过重,才错认了人。”
雁回不言,望着他。
张三便要寻理由开溜,雁回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目光紧紧地锁在张三身上,须臾不离:“张公子。”雁回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三不明所以,歪了歪脑袋,却还是顺着雁回的提问继续说了下去,他不是很肯定地问:“惊宛姑娘?”
“不。”雁回沉声道:“本宫乃当今皇后,中宫之主,一国之后,执掌金册凤印。”
张三:“……”
张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待浓稠的尴尬破冰后,张三撑着四轮车两侧扶手,想挣扎着起身行礼。
“现在……”雁回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本宫命你……摘下面具!”
张三没有立刻去做,他迎上雁回复杂的目光,语气中尽是无奈:“惊宛姑娘……哦不,当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适才所言,草民身上有几分您故人的影子,为何娘娘执意要一探究竟。草民人微言轻,但还是想劝娘娘一句,有时候虚妄的藉慰比失望好太多。”
“摘。”雁回道。
“娘娘……”张三拱了拱手,道:“既是皇后娘娘之命,草民莫敢不从。”
“摘!”雁回喉中一更,尾音带了点点哭腔。
她看着,就这么看着张三并未犹豫地伸手摘下面具,随后雁回僵在原地,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忽然就止住了,一股巨大的负面情绪如潮汐滚滚涌来,溺得她无法顺畅呼吸,喉咙处更像是被一双无情铁手掐住,她一口气全部堵在了心头。
不是他。
面具下这人面容陌生,就算拼了命将他五官重塑也难以雕刻成那人模样。
失望之色在她眸中纵横交错,不该是这样的啊,她如何会认错,她怎会认错。
大概是雁回面上难掩悲恸,张三忍不住劝慰,将要开口却被她一声喝住,雁回呵止张三的安慰,转身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后山。她逃得飞快,像是晚一步就会被身后厉鬼索命。
也因此并未注意不远处的山林间显出一道人影来。
这人是端端站着的,凝着雁回逃离的方向看了许久,久到星河一连唤他数十声方才回神。
坐在四轮车上的星河站起身,恭恭敬敬对半山腰上的人行了一礼,随后才道:“主子,星河终于知晓您平日里为何总是要逼着奴学您作风了。”
国舅爷撤回视线,对上星河的眼轻轻笑了下:“出息了。”
许是主子难得夸赞自己,星河便如寡妇家的傻儿子般直言道:“奴还瞧见了,主子这笑并非发自真心甚至还带了几分苦涩,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国舅爷道:“你再多言一句,我便扒了你舌头让你切切实实体验一番哑巴吃黄连。”
星河:“……”
国舅爷长长叹了声,跃身而下。修长的手扶起石案上那瓶被雁回碰倒的酒壶,发现其中残了点余酒,便毫不顾及地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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