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入秋,夜里的风带着初秋的寒意。山谷间起了几堆篝火,谢昀身上的铁胄染了火星的炙热,终日沉甸甸且冷冰冰的脸色却并没被火烤得消融,反而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更为突兀。
行军打战便没有太多的讲究,山间有一块凸起的巨石,朱公公简单清扫了一下巨石表面,将坑洼中的污秽尘粒拂去后,雁大将军便铺开一张羊皮而制的地图。
大梁幅员辽阔,单是这张大到仿若没有边际的地图便可见一斑。清冷月色下,此次出征的主帅及副帅围着巨石而站,身上的铁甲银辉斑驳地落于地图之上。
雁大将军伸手指着地图最北的边陲小城,道:“圣上,这里是邑城,邑城以北一百里便是大漠塞外,蛮夷流窜之地,若今蛮夷欲打开大梁的口子,这邑城就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谢昀颔首,等着雁大将军继续说下去。
雁大将军又道:“当是派兵支援邑城。”
雁大将军说完,收回手时目光落到地图上邑城不远处标识出来的山脉,他顿了顿随后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掩过眸间几分情绪。
但到底还是落入了谢昀眼中,谢昀看了看那处名为‘越鹤’的山脉,那里埋葬着镇国大将军以及千万将士的尸骨,亦是舅舅的投诚之处。
“雁来,你领两万精兵往邑城去。”谢昀越过山脉目光落在与邑城隔山相望的另一城池上:“其余人去这。”
雁来便是今骠骑大将军姓名,与皇后名讳含义相同。有来有回,可偏偏一腔悲欢古难全,纵使儿女美好的寓意浓浓,镇国大将军还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昀修长的手指在这座城池上一点,再挪开,郦城二字跃于众人眼眶。
张相张炬为什么反,蛮夷为何愿意助他反,知晓实情之人少之又少。谢昀也无意解释一二,只下了命令:“天一亮便兵分两路。”
部署好作战计划,众人便各自休憩。谢昀让朱公公拿来纸笔,便在雁回寄来的书信上写了几字,随后折好信笺交给朱公公,随口问:“皇后回宫了?”
朱公公人虽不在宫中,眼线却在。
便道:“娘娘两日前便已回了宫。”
谢昀“啧”了声,眼眸微眯,看着星火跳跃木柴燃的噼里啪啦的篝火道:“看样子,舅舅不愿见她。”
夜色沉沉,同一片天空之下,雁回走下皇家寺庙百级石阶。待人工铺就的青石板变为山野土路,晚风卷着林间树叶作响,时不时有几道分不清是野兽嘶鸣还是其他什么的异声,雁回才有一阵后怕。
倒不是真的怕狼怕虎,而是担心自己若真出了什么意外,辜负了那人嘱托,黄泉之下又如何相见。
雁回捏着手中通行的令牌,因着太后常年居于此,灵山下有一圈驻扎守候在此的人,管理不比皇宫松懈,若无这令牌既无法出也无法入。
雁回向驻守的将士递了牌子,又说明了自己深夜下山的缘由,待值夜的将士好生检查了一番,又做了几道登记后才堪堪放行。
“多谢。”雁回道了谢,随后问那值夜的将士:“请问这山下的小镇可有诊堂?”
将士摇了摇头道:“灵山附近几个小镇都无诊堂,姑娘还是得往城里去。”
雁回又道了谢,其实进城的路途是最近的,只是张相谋反后,这京都城门算是半封锁了,这么晚进城必定又会被盘问许久,那守城门的将领是雁来部下,雁回担心自己身份遭暴露了。
思来想去,雁回走了一会儿,便蹲下来用地上的泥土往脸上又抹了抹。
然后她听到一声轻笑。
很轻,像鸿毛一般落在了心头。
雁回猛然转身回头,目光所及只有黑黢黢的树干阴影和眼前方寸之地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杂草野花。
“谁?”
雁回肯定自己是听见了,可放眼望去天地之下空无一人。她凝着婆娑树影看了半响,最终抿唇顺手拾起泥土地边一根枯枝握于手中,以作防身只用。
虽枯枝一折便断,但也聊胜于无。
雁回捏着这枯枝一路往城里去,这一路上她便竖着耳听身后动静,然,除了风吹树叶擦过耳畔便再无其他。
到了京都城门,雁回又将通行的令牌交给了守城的将士。虽谢昀有令,每日进、出城的人数不得超出三百,但这令牌是谢昀为太后特制的,便意味着特权。
尤其在雁回阐述自己进城来意时,守门的将士便很快放行了,又瞧雁回面上几分狼狈,还特意嘱咐她行路小心。
雁回忽觉一阵暖意,她在禁宫待的这些年是许久不见这些人情善意了。她忽的有些感慨,觉着这些年的岁月蹉跎泯灭自己许多善良。
她想到了国舅爷的表字,乐鱼。
临渊羡鱼乐在其中。
便是如此洒脱随性的国舅爷无法选择自己的道路,又何况她呢?有些人生来肩上便是有责任的,身在其位必谋其职,欲戴皇冠也必承其重。
这转念一想,雁回面上的笑意便消散了,她向将士问了最近的诊堂,道谢后便又继续赶路。
又因着张炬谋反,京都宵禁时辰提了前,雁回加快脚程往距离城门最近的诊堂去。
最近换季时期,风寒发热人数骤增。
雁回来的这间诊堂在这时也是人头济济,她看了眼檐下悬挂的葫芦,葫芦底下又接了一个鱼形的幌子,意为悬壶济世且卖药看病不分昼夜。
雁回好不容易挤进堂内,问了问案牍前的大夫有没有她要抓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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