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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窗外恣意地吹,黄亮火苗在炉腔内欢快跳动,飞入窗格的雨沫还没来得及飘落,就被热气蒸得没了影儿,在玻璃上化开片片薄雾。
傅菁轻手轻脚爬下/床,泡好柠檬水一口气喝完半杯,这才懒散歪进真皮沙发里面,隔着窗帘缝隙看向外头乌沉沉的天。山城轮廓很模糊,透过它们,傅菁仿佛看见了上海的皇甫江和北平的什刹海,甚至还有远在东北的林海雪原,看见了它们在日军占领下的无边耻/辱和悲戚哀鸣,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风声还是只有风声,吹得枝丫颠/狂满地飘零。
思绪不禁飘到尤是稚子的1937年,那一年卢沟桥的石狮子遭了劫,地处天津城南的母校——南开女中,和相邻的南开大学一起,在日军的狂轰乱炸中一齐变成了废墟。逃难途中她碰上同样颠沛流离、做过半年同桌的吴宣仪,得以携手度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患难。
被送往英国求学后,悲痛让她难以遏止地把野蛮拳头一次又一次对准日本同学,直到发现毫无意义、改变不了现状才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同伴,意识到雪耻不该是盲目追循个人英雄主义或是报仇主义……于是就跑了回来,希望能像那位主政绥远的世伯一样英勇杀敌。
可惜世伯不允许,转而把人送进中央大学继续修习学业,毕业了又在卫戍司令部替她谋得个不痛不痒的文职。她很不服气,扭头拜入青帮拜入恒社,以为可以将满腔热血尽情挥洒,结果几年过去,看到的只有官场的腐朽糜/烂和帮会的横行无忌。
国难当头,豺狼当道。
好在上天垂青,彷徨之际再度遇见吴宣仪。那一天,她恰好是新晋的司令秘书,吴宣仪则是刚过门的吴家二姨太,重逢在某个私人酒会上。
年过半百的干瘪小老头吴永全不行,作为男人,他需要有个漂亮姨太太来遮羞,而中统无孔不入的调查也需要他保持所谓的家庭和睦与身体健康。
党国,须纳有用之才。
口号都这么写,报纸也都这么宣扬。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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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了柴的壁炉烘得背脊发烫,隐隐又有了汗,闭不严实的窗户将冰冷恭迎进屋,叫另外半边身子同时立起些鸡皮疙瘩。
正恍惚着,旁边悠悠飘来轻声细念:“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夜,带着一天的星……”
和喜欢研读旧史轶事的自己不同,吴宣仪对新诗情有独钟,女中时期就常常因为寻得一两份新月诗社的刊物而兴奋不已,傅菁也没少看见她把发黄小报珍重叠好的一幕。现在她念的这句显然出自林徽因,惆怅多情的笔触不知描摹了多少青年男女的梦,假使没有烽火战乱,必可多得一些这样的梦,于平安喜乐中品味浊酒清茶,而不是什么一寸山河一寸血。
傅菁又看了一眼窗外,天空漆黑如旧,雾汽弥漫,哪有什么星?
回望屋角,吴宣仪还半趴着,捧起手抄诗本呦呦在读,见傅菁望过来就停了,婉转目光水波盈盈,还以为她会加上句徐志摩的,诸如“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之类,结果只浅浅伸了个懒腰,感叹如同轻描淡写:“听说林先生新近写了首诗,可惜不被流传。”传闻那诗抨击时事,说政/府组建青年军是为了打内战,并非抗日。
就这样,一代才女的诗篇被无声掩埋,只剩下个名字:《刺耳的悲歌》。
记得林徽因所处的李庄,距重庆才不过才6小时路程。
傅菁垂下眼睑,细长睫毛微微颤动。
这种时候通过林徽因,如此隐晦地提及青年军和局势……
看来……理发馆外放走亲共学生那一幕,到底还是落进了吴宣仪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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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菁静坐默然。
保存在司令部的调查资料显示,流落重庆的吴宣仪一直认真扮演着姨太太的角色,只有自己遭遇危险时才会对政局生出些许兴趣。
狰狞枪伤很容易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傅菁抿了一口酸涩柠檬水,牙齿细细咬上柠檬片边缘,略微偏苦,苦中透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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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宣仪也看着她。
沙发里的傅菁浑身上下都笼罩着落寞,和七年前满城炮火中的不相上下,那个时候,她们彼此相/拥瑟瑟发抖,和数不清的学生一起缩在教堂桌椅底下想要逃避灾难,结果被战火轰得惊慌奔逃;那个时候,俩人形影不离,紧牵的双手不曾松开。
壁炉火光跳动,在地毯上倒映出傅菁的瘦削身影,追随着河山摇曳。如果说适才舞会中的她好比寒梅一样骄傲俊美,那么现在就如同残荷般凄清孤寂。
吴宣仪捡起大衣披上,走过去关紧冰冻窗户,再把唱片放进留声机,拿起蜜梨仔细在削。傅菁拦住她接着想要切的动作,整颗拿在手里。
“你信这个?”
梨不可分而食之。
吴宣仪觉得,百无禁/忌的傅菁理应不讲究才对。
“帮里常讲,不信也信了。”傅菁咬着梨,拉住吴宣仪软若无骨的手,放进掌心轻轻揉/捏。
留声机开始悠扬旋转,荡出梅派醇厚流丽的唱腔,洋溢的感情丰沛而又含蓄。吴宣仪敞开大衣,chi/身伏到傅菁身上,温暖情/人透凉半边的身子,这种天气如果感冒会特别难受。蜜梨很脆,吴宣仪顽皮伸出手戳上傅菁的半鼓腮帮:“别老崩着脸,不好看。”
傅菁侧了头,对上双湿润透亮的眼睛。她不忍扫吴宣仪的兴,于是弯起嘴角:“那你轻点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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