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绿色纸票,严吉笑出八颗牙齿,上前一步摸过那张两元纸币,捡起地上的火车票往桌边一放,扭头一哧溜跑出门。
爷爷拿起火车票叠好,听见自行车哐啷的声音,大声喊道:“早点回来!”
严吉蹬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
晏灯家住的偏,那年头小城城建还未完善,不用出市区,稍偏点的地方就光线不足,间隔老远才一杆倾斜水泥柱,上面一盏昏黄闪烁的路灯。中间的黑暗地带都像鬼怪的巢穴,一进去就背后冒冷汗。时不时的还会坏上个灯泡,黑暗延长,那就格外煎熬。
过了饭点,没到睡觉时间,路边纳凉的人多,见了严吉过来,好几双眼睛“唰”地瞄过来。
严吉轻车熟路靠边,掀起小超市面前冰柜上的灰棉被,拿了一盒三色雪糕,摸了一个木棍,送去两元绿票,接过老板递来的塑料袋。
自行车车轱辘磕过旧巷凹凸的青砖,夜风吹过少女的耳鬓,挡不住身后突然拔高的窃窃私语。
严吉下车上锁。
薄皮铁门“吱呀”一声拉开缝隙,晏灯站在门里又惊又喜。严吉抬头一喜,咧嘴笑:“你怎么知道我来。”
说着忙将手里的冰糕献宝。
“声音。”晏灯弯唇,牵住她的手。
严吉朝门缝里瞄了瞄,声音压得像做贼:“阿姨睡了吗?”
“嗯。”
晏灯迟疑的松开严吉的手,严吉却挤了过来,意图明显的朝晏灯笑。晏灯侧身体让开,她蹑手蹑脚进去,朝正屋看了一眼,得意的笑。
晏灯家住在老式平房,中间一个堂屋连着两边房间,外面围了个小院子,左右靠围墙角各搭了两个棚子,右边是厨房,左边是杂物间。
杂物间地面湿哒哒的,搅合炎热的空气,有种湿热的闷。严吉却松了口气,去年年末她来送年货,第一次来被晏灯带回家,却遇上晏灯妈妈发病,吓得落荒而逃。俩人事后都没再提,任是放学严吉将晏灯送到巷口就回,早晨晏灯不肯严吉接,俩人就在路上碰头。
严吉这会儿不免好奇,四下打量:“这是什么?”
地上放着大红塑料水桶,上面飘着水瓢,严吉有手一拨,温的。
晏灯将她脚边的空水壶拿到旁边:“洗澡。”
严吉“啊”了一声,补救的连连点头:“哦哦,我知道,我知道。那,那你先洗澡,别凉了。”
晏灯神色坦然,翘起嘴角:“别学我,说话。”
严吉见她露出笑容,心里松了口气,将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我没有,就是,嗯,你先洗澡吧,水马上冷了。”
晏灯目光游离:“今天动画片,不好看?”
严吉小脸顿时垮掉,鼓着腮帮抱怨:“不是,爷爷非要我明天陪他去省会。我跟他说,我和你约好了,他在家发脾气,烦死了。”
两人相处久了,知道一些小秘密,也养成一些小习惯,不用晏灯问,严吉想到什么都会说:“我看了,火车票是明天早上八点一刻,约么中午到吧。也不知道爷爷这次要不要去看他的战友。最快后天才能回来。”
晏灯记得严吉提过,从她家去火车站要一个小时:“早睡早起,带衣服,风油精……”
严吉摸摸鼻子,眼珠乱飘:“嗯嗯嗯,等你洗完澡我就走,我给你看门。”
她拿起晏灯的换洗衣服,拎了小板凳坐到门口:“我不偷看,你洗吧。”
竖起耳朵听了几秒,严吉小声催促:“快点儿,我等着回去呢,明天还有起大早去火车站。”
墙外有纳凉的人趿拉拖鞋路过,或许还拿着芭蕉扇,因为严吉有点热,或许还有孙悟空路过,指着严吉喝了声“定”。
她就那样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一手拎着装三色雪糕的塑料袋,一手搂着有香气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听不正切,悉悉索索的在耳朵里响,在心尖上痒。
水声荡漾,很轻,很轻,像严吉压在喉咙里的吞咽。这类震耳欲聋的声音,都是少年人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会变成找地缝的鸵鸟。
水珠滚落时,有小蚂蚁爬过严吉的头皮,又痒又麻,骨头里泛起一股一股的酸。她舔舔嘴唇,嘴唇干,舌头干,偏偏身后水声听了,响起若有若无摩挲,在她喉咙里添一把火,渴的嗓子哼哼哑哑:“……”
好了没?
严吉没舍得催,紧了紧腿,垂眼看见膝盖上的衣服,蒙头将脸埋进衣服里,汲氧似的深深吸了一口。
好香。
严吉晕晕乎乎。
湿哒湿乎的脚步声乍一响起,又立即停下,像严吉骤然绷直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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