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张青岚将手背在身后,朝着书生道:“所以,你说的‘神谕’又跟我家老爷有何干系?”
书生原本通红的眼眶此时已经褪了大半,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道:“菩萨说……”
“菩萨说,若是想要医得好这怪病,必须要推选出来城中德行最为优良的人,一路按着神谕指引往南边去,为大家祈福求药,才能祛除邪祟,洗清罪孽。”
一直被书生挡在后面的汉子终于憋不住了,大咧咧地站起身,想要往敖战的面前走过去,嘴里还嚷嚷着:“敖老爷心善,是城里的头号大善人,俺们城里的街坊邻居都晓得。”
张青岚自是不会让他轻易近敖战的身,两下便走到壮汉面前,抬手拦住那人还要往前冲的脚步。
壮汉被他如冰刃一般的眼神吓住,很快停下来在原地踌躇。
汉子虽是脚步停了,嘴巴却没停下,嚷嚷着:“前几日的洪涝把俺弟家土头上的苗苗都给淹了个干净,敖老爷念着大家伙不容易,还特地去施粥,给每家每户都发了二两纹银哩。”
那壮汉人高马大,嗓门也颇大,几句话便把事情抖落了个干干净净。
一行人听到那“二两纹银”之后眼睛都直了。看向敖战的眼神当即变得火热,有人抓住机会又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哭喊着:“敖老爷真是救命的大善人啊。”
“敖老爷您做事要一视同仁,这一回可不能见死不救。”
“娘的心肝宝贝,这回你可有救了,呜呜。”
一群老弱病残登时在王府门口哭开了花,哽咽之声此起彼伏,吵得连王管家都受不了地扭过头,堵住耳朵。
敖战满脸冷漠,半倚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闹剧。
底下这群跪着、坐着的人本来就是一群愚民,一城人在同样的时辰做了同样的梦便已经够骇人的了,更别说梦境的内容和诸天神佛济世菩萨扯上了关系,身上出现的伤口也是实打实的做不得假。再经由许书生那般一宣扬。
众人自然认为是神迹降世,对此深信不疑,以为自己身边真的就藏着一个大妖邪,吞吐瘴气,害人生病,用寻常的医术妖物治不得好。
于是由许书生带头,一群壮汉开路,几十个自愿上山的平民一路浩浩荡荡,受所谓“菩萨”的暗中指引,破开阵法,砍断竹林,往王府门口一坐,便开始撒泼打滚,以为这样便能逼得敖战出来,答应替他们解决麻烦。
时辰已然到了黄昏。
日头西斜,瑰丽绵延的光大片地洒下来,透过竹林,于地面处留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暗。
敖战站在远处看了这样久的一出闹剧,总算到了腻烦的时候。
书生所谓的“神谕”之中,其实从头至尾都没有点明过需要南下祈福的人究竟是谁。
那些个学堂医馆鲤鱼乡123之中难不成还就少这么几个品性端正德行优良之人?为何又偏偏一路往东,特意劈山造路,往他的敖府来?
南边大多数是蛮荒之地,蛇虫鼠蚁甚多,气候也是阴毒潮湿。一路南下对于寻常人而言无异于主动寻死。本就是受了死亡和病痛的胁迫才“不得不”上门叨扰的一群人,自然不会傻到那种地步。
不过是看敖家常常出手行善,家底殷实富庶,一群人潜移默化,自然而然地便忘了一路凶险,总觉得于敖战而言,南下不过区区一趟远行,还能顺便帮他们把怪病治好,又有何不可?
城里的商贾富户官僚世家一个个都精明得很,自己不愿意当那冤大头,便挑那最富的一户,暗中支使底下百姓前来诉苦伸冤。
敖战轻嗤,垂了眼睫,从后背靠着的那玉石狮子上直起身来,轻拍几下衣摆处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
如此阴损手笔,便是用头发丝儿敖战都能猜得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作乱。
天道有令,他不能出烨城半步,若是真要南下,恐怕得要被那天雷劈得连灰都不剩。明显是有心人设下的局,哪有主动跳坑的道理?
顶着众人道道热切企盼的视线,敖战一路悠哉,径直走到张青岚身边。
一把拉起来青年垂在身侧的冰凉指尖,众目睽睽之下,敖战在对方的皓白腕骨处轻轻啜吻,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在暮色之中隐隐泛出星点的翠绿暗光。
终于露出来恣意妄为的本来面目,东海龙王唇角翘起来一个弧度,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恶劣。
在众人震惊得尚未回过神来之时,竟是直接转身,径直拉着青年打道回府。
那沉重的汉白玉大门缓缓关闭,终于,在只留下一丝缝隙的一瞬间,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从那幽深大门之后轻飘飘地传来——
“如此便罢……与我何干?”
第五十章
一直守在门内的两名侍卫催动阵法,拽起门栓将白玉大门紧紧关闭,将外面撒泼打滚的一行人遮挡得干净。
张青岚跟在敖战身边,低头望着对方扣在自己腕骨处的修长手指出神。
黄昏将过的时辰,天光本就暗沉得很,微而斜地照射下来,将并排而行的两人的影子拉得细瘦狭长,歪歪扭扭地贴合在青砖石路上。
管家和侍卫并未跟上来,于是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四周安静得过分。
敖战是龙,体温本就低于寻常人,生着粗糙老茧的指腹搭在张青岚的手腕上面,凉意便顺着指尖传过来,覆在人的轻薄的皮肉上、同底下跳动的脉搏和温热的血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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