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白呆在原地,看着那双混沌起来却气息明媚的,与自己相似的眼睛,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就不知该说什么,他点了点头,说:“哦。”
“小白,最近特殊时期,你奶奶动手术要很多很多钱,所以咱们能省则省吧,”汪艳雯转身开了卫生间的灯,她顿了顿,便将水龙头拧开,水淌着细细的一缕,她说,“咱们家条件你也清楚,平时虽然和张念一起玩吧,但别跟人家比。”
刘小白在厨房,从架子上抽出了切瓜的刀,他辩驳道:“我没比。”
鲜红色瓜瓤散出清新的气味,钻进刘小白鼻腔里,他皱了皱眉,下刀将瓜分开;瓜皮是深绿色的,有些难切。
汪艳雯还在说:“你想想,张念的父母一个是老总,一个是幼儿园的园长,姐姐还是话剧演员;你的爸妈一个做面的,一个端面的,家里还有个老人急病……咱们温饱能解决,一家人能在一起,就要知足——”
“我知道。”
“我和你爸砸锅卖铁也在供你上好学校,你成绩优异,能进九中,还能进加速班,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好好读书考个大学,好日子是自己一步一步挣出来的,咱们现在是困难些,可咱们不可能永远这么困难。”
流水的声音,随汪艳雯话语的结束戛然而止,刘小白的西瓜才开始切第二刀,他的眼球和心脏胀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眼泪留住。
“我知道咱们家很穷,我知道了,行了,别说了。”刘小白把刀放在了厨房的台面上,他转身走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关上。
汪艳雯的声音穿过门板传来,她说:“你又要买什么?买什么就说呀,给你钱行不行?憋着干嘛。”
“我不买。”刘小白咬着牙。
室外灯的光线照进来,将眼前一切染得像个凄凉黄昏,刘小白的眼泪砸下一大颗,再砸下一大颗。
他仅仅有两双能穿着走雨地的跑鞋,夏天来了觉得捂脚,于是想买双薄的晴天穿;想耐久又不想过于寒酸,因此刘小白想要的鞋的钱,从生活费中扣不出来。
“出来切西瓜,早点吃了睡觉。”
“我有点牙疼,不吃了,你吃吧。”
刘小白沉寂地坐在床上,他忽然,就放弃了要买新鞋的打算,生活像一汪死水,此刻没有鲜活的余地;刘小白一瞬间有种爱钱如命的错觉,下一瞬间便是彻底的、认命般的绝望。
他花钱,像是在吸汪艳雯和刘义的血,包含了那么多强赋的残忍,他从未奢望要和张念在金钱上比较。
并且这个假设本身就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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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念乘坐夏红林的车顺路到学校,他穿着白色蓝领的校服半袖,和熨烫平整的校裤,一进校门就遇上滕溪。
女孩子纤瘦,蓝领子衬托她修长白皙的脖颈,黑色柔顺的头发在脑后绑得很高;她的眉毛未修,是天生的英气浓密,下面一双乌黑上扬的眼睛。
滕溪的小脸上绽出微笑,说:“张念,早上好。”
“早上好。”
张念不着急赶路,他正在周一早起的轻微焦虑里,他一边的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在啃手上两片夹了花生酱的面包。
在同学们眼中,张念就是这样话少严谨的,他也吝啬于给并不熟识的人一个微笑;寝室的清早被阳光染完一半,进门就看见刘小白在扫地的背影,清瘦宽肩,一双轻凸的肩胛骨。
“早上好。”张丢去床上。
“早上好。”
刘小白太过于细致了,他把床底桌下一切碎屑扫尽,他放好了扫把,忽然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张念的肩膀,尖叫:“啊,早上好啊,又是新的一周。”
张念知道,刘小白总这样。
习惯是在时间中滋蔓繁茂的,这是他们原本的相处方式,刘小白喜欢动手动脚,热心又喜欢说笑,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
“你发什么疯啊,放开我。”张念半分钟也挣不脱他,只能沉着声音假装呵斥,但刘小白知道他没生气,于是变本加厉起来了。
刘小白像只烦人的章鱼,忽然就四肢攀附着,挂在张念身上,他还兴高采烈地问他:“重不重啊?我是不是又强壮了不少呢?”
张念几乎靠在门边空床下的柜子上了,他甚至被弄得额头冒汗,嘴巴里还残余着花生酱的味道,张念有些口渴。
刘小白的呼吸,就交换在张念的脖颈和耳后,像是海滩上来了暖风。
“你很轻。”张念冷不丁冒出三个字,接着便没说什么;刘小白放开他回到地面,白白的下巴上扬。
说:“你也轻。”
他推了推张念内敛又结实的胸口,转身走了。
接着,同寝室的柳宁宁到,他高个、细瘦、小眼睛,把椅子拖出来,弄得“哐啷”响,坐下来才回应刘小白的问好,喘着气说:“早安。”
这个四人间就住三个人,空出来的一张床,正好排着三个人的行李箱;可喜可贺的是,三个人都整洁不邋遢,致使快两年的时间里,文明寝室的奖状贴了满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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