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本子,深蓝色的防水布面外封,沉甸甸的厚实感。他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其实不明白,一个记事本为什么要那么贵。
他翻到最新的空白页处,剩余的纸张不过三分之一了,钢笔沙沙作响。
#11月28日阴,今天早晨又堵车,差点迟到,看来最近真不能走你单位门口那条路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挖开再修。你不爱吃酸的,所以醋溜肉片儿我就不练了,熘白蘑比较简单,我直接烩三鲜了。不过还没查明白到底三鲜是哪三鲜,好几个版本,我准备按淮扬菜的做法来,你回来尝尝看,不好就再改。家里客卫的抽水马桶有点问题,我一直都没注意,从来也没用过,那天爸过来用了一下才发现,周六找人过来修。还有,抱歉啊,你的睡衣被我穿坏了,咯吱窝那开了个大口子,我也不会用针线,咱家也没有,这总不好麻烦别人,周末我拿回家,请阿姨帮你补上。我觉得怯大鼓,岳云鹏和于老师搭的那段,比郭老师自己和于老师说的那段更好,可能徒弟的河南话更地道吧。先去开会了,回来再说。#
第二十四章
坐在中间的那位乘客实在是快憋不住了,只得第三次推了推靠过道的李熏然。自打坐下系好安全带,他的姿势就没变过,额头抵着前排座椅,眼睛闭着。旁边人以为他一直睡着。其实没有,他每一秒钟都是醒着的,比在地面上呆着的时候,更清醒。
他终于感觉到了有人在他耳畔不远处说话,“劳驾劳驾”,有人用手推他的胳膊。眼皮干涩,睁开的时候略微有些挣扎,他连忙起身,说不好意思。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在李熏然的全部记忆和感知里,母亲的形象都是温柔的,对父亲是永远和顺的,她的要求总是那么简单的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时间久了,所谓的要求就变成了她与永远忙碌的丈夫之间交流的一个符号,一种象征,言语愈发贫乏,感情沉淀在岁月里,无声有息,就像大多数夫妻一样。母亲把几乎全部的心思都倾注在儿子身上,全部的力量都用来爱他。李熏然要去当警察,还是刑警,母亲头一个坚决反对,这事在家不许提,一提就掉眼泪,刑警的危险和辛苦,她眼瞅着一个人淌过去,现在又要让她看着另一个也踏进这条汹涌的河。像要把她的心从胸腔里揪出来扔到油锅里煎。可还是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李熏然说,他要当警察,这是他的理想,他的追求,他的热爱。换成一句话,这是她儿子想要的。似乎,真的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好想了。
母亲同意他离开潼市。李熏然并不觉得父亲的冷脸可怕,反而母亲沉着地帮他收拾行李,冷静地叮嘱他一应的生活细节,笑容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得让他胆怯。
他无法不将母亲的突然生病归咎于自己。虽然李睿在电话里反复解释,放几个支架只是小手术。
飞机开始下降,意味着还有半个小时,他就要回到潼市的土地上了。属于这座城的春天,是隐匿于喧嚣中的恬淡,桐花开得茂盛,却不给人浓郁的感觉。清明风,追着一场连绵数日的雨,轻轻吹起来。
李睿和简瑶站在接机的人群中被他一眼找出来,他又加快了步子,招呼打得都潦草,说赶紧直接去医院。
李妈妈一定要等儿子回来才进手术室。
“支架真的是小手术,你不用那么紧张,现在的技术非常成熟。叔找了市里最好的心外科主任。实话告诉你吧,婶婶就是太想你了,所以要先看看儿子,手术本身没什么风险。”李睿盯着路开车,余光瞥见李熏然一直侧头望着窗外高架边上不断向后的楼宇。干燥让本就黑了许多的皮肤透出沧桑感,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眼角竟然有了褶皱的纹线。李睿想,当妈的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
他朝堂哥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嗯的声音淡得听不见,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吱没吱声。
简瑶坐在后排忍着沉默了片刻,终于开腔,“熏然,你倒是说句话呀,这大半天了,去个高原把你晒成哑巴了?”他被喷得一愣,随即扭过头去看发小儿,她心里起急,他当然明白。有些东西到底还是没变,他笑了,“瑶瑶,你的防晒霜不好用,我还是晒黑了。”
气氛终于像点样儿了。
李睿扑哧笑出了声,“这下看出来了吧,还是南方养人,你这,一年多才,回来看着跟我岁数差不多了啊。”简瑶跟着哈哈,笑够了黑猫警长的梗,补了一句真心话,“不过,晒黑了更帅了,很哦,型男哎。”简瑶努力想逗他,“少数民族妹纸对你热情哇?老实交代,泸沽湖去了没有,哈哈。”李睿说,我一直想去泸沽湖啊,不过听说好多走婚的都是骗游客的,都是假的,设计好的,为骗钱,那些女孩根本都是临省过来的汉族人。
突如其来的热闹炸开在车厢里。可熏然没再搭腔,李睿扫了眼窗外的位置,心下明白缘由,回头和瑶瑶会个意,俩人顺势保持安静。
***
母亲用染发膏精心隐匿的丝丝缕缕还是一下子击中了李熏然。他笑得有些用力,可他妈攥着他的手,更用力。她难得强硬,对着丈夫说,你们先出去待会儿,我要跟然然说几句话。李永泽点点头,和儿子对视一眼,转身走出病房。李熏然的眼光,一直很平静,李永泽在那里头看不到情绪。
终于把孩子揽入怀里,泪水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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