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翻动芦席,慢慢把阿瑶母亲的尸身裹好,静静停放在这间草屋的正当中。
这时瞎爷又道:“按照规矩,本应守孝三日,然而穷苦之家一切从简,咱们也就别让阿瑶来受折腾了,今晚守灵一夜,明天便去葬了吧。”
顾天涯一脸郑重点头,沉声道:“我意也是如此,别让阿瑶再受折腾,瞎爷,今晚就由您辛苦辛苦,帮着在这里看护一夜。”
老人呵呵而笑,道:“这是我的差事,不用说也得如此。”
说着停了一停,浑浊的眸子对向顾天涯,猛然开口问道:“地方怎么办?两家都没田。”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然而顾天涯的脸色却瞬间写满的为难。
女子在一旁看的糊里糊涂,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什么地方?什么没田?”
顾天涯叹了口气,略显伤感道:“想要下葬,总得有个地方挖坑吧。坟茔是要占地的,可是阿瑶家里没有地……”
说着停了一停。慢慢又道:“我家也没有地。”
女子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瞎爷会说两家都没田。
没有田,但是坟茔必须挖,去哪挖呢,只能去别人家的地方挖。
人世间别看着好像天大地大,其实真正无主的地方极其缺少,所谓三山六水一分田,哪怕是荒山野岭也是有着归属人家的。
穷人真的可怜,死了连个埋身的地方都没有。(作者话外语: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老爹死的时候没地方埋,连个芦席都置办不起,只能用门板抬着他爹的尸身到处盲目走,最后是一个地主发了善心,赏赐了一角土地让朱家做坟头)
顾天涯踟躇半天,终于像是有了决断,沉声道:“明天我去一趟孙家。”
这一带无论田地沟渠,又或是荒山野岭,只要是人能踏足的地方,都是属于孙家的财产。
瞎爷默然无语,半天忽然长叹开口,道:“孙家的地,可不好讨啊。你以前也曾多次去讨,每次都是被人训斥,最终的结果如何呢,还不是乖乖的掏钱买。一个小坟茔才占多少地,他们最起码要你欠账两百文钱,你编织一张芦席,也才只卖五文钱而已……”
顾天涯满脸坚毅,沉声再道:“那就再买一次,大不了多欠一笔账。”
女子在一旁目光闪烁,忽然轻轻一扯顾天涯衣袖,轻声问道:“你欠了人家很多债么?”
顾天涯没有答话,那个瞎爷却猛地开口,若有所指道:“这孩子心善,每次村里有人亡故他都帮忙,一旦帮忙,他就想从头帮到尾,村里人穷,买不起挖坟的地,他就去找孙家,把债务全都扛了起来。”
女子怔怔看向顾天涯。
顾天涯却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自我辩解道:“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就得担负起村里孤苦伶仃们的一切。
他像是自我辩解,实则目光充满坚毅。
……
突然之间,一张温暖小手递过来,攥住他的手,透过一种莫名的温柔。
顾天涯一怔,下意识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哪知对方突然用力,死死将他的手掌握住。
他愣了一愣,忍不住低头去看。
却见女子也正巧仰脸看她,眸子之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宠溺,顾天涯刚想开口,然而女子已经打断了他。
只听她道:“你知道么,这世间,有无数的田,也有无数的钱,田能种粮,钱能富家,所以有田有钱,便可大富大贵,但是无论是田是钱,都不如世间另一样东西在风雪中卓然而立,女子仰而望天,语气悠然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不用担心身后有事。”
顾天涯终于摆脱了她的小手,冷声提醒道:“你性格极其不稳,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倘若将来回归家族再和亲人吵闹起来,你又弄上一出跳河寻死怎么办?到时别说照顾我娘,怕是还得我娘给你收尸。”
他这话颇有一些泼冷水的味道,然而女子却一脸平静无波。
漫天风雪之中,只见她仍旧仰天而望,忽然再次开口,仿佛喃喃般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傻到再去寻死了。”
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大有深意看着顾天涯,幽幽问道:“乖外甥,你愿不愿意去帮小姨争家产?或者说,守住属于我那份的家产……”
守住属于你的那份家产?
顾天涯微微眉头一皱。
……
……
他心性坚定,并不会随便被人劝导,他之所以窝在小村之中,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老娘,所以哪怕女子已经撂开了话,但他一时之间也不会给出什么答复。
所谓答复,就是抉择,男人一旦有了抉择,那可就要一往无前的去冲锋了。
他默然不语,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小姨’明白,可是‘小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顾天涯突然变得若有所思。
并且,怦然心动。
只听女子缓缓道:“河北道也好,山西山东也罢,甚至整个中原,外加大隋故土,终究,不会一直兵荒马乱下去的……”
这一句话,让顾天涯脑中宛如黄钟大吕。
世道虽艰,天下虽乱,然而,终归还是有着清本溯源的一天。
他下意识开口,仿佛有感而发,喃喃道:“我娘曾经给我讲过一些故事……”
女子目光不由看向了他。
却见顾天涯突的展颜而笑,竟似忽然变的意气风发,朗声开口道:“我娘曾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哈哈,分久必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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