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低头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美目,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他看来实在太过好懂,里面饱含的期待与不舍让他心头沉甸甸地一软。
在发现孙权只是看着自己,迟迟没有答复之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咬着下唇深深地低下了头,脸颊变得绯红:“那个,其实我一直......”
冰凉的掌心落在她的发顶,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她错愕地抬起头,要说的话的后续也就被这样温柔但不容置喙地打断了。
“我跟你们不是同类人,身上背负着沉重而孤寂的轮回使命,是不可以跟凡人谈恋爱的。”孙权正经而郑重地解释道。
小护士樱唇微张,再一次震惊地看着孙权面不改色、神情坦然地说着这种中二爆棚的话——这个人平时总是动不动就暴言,言论无一不是又变态又中二,感觉不真实得好像是从什么电影或者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随时随地消失都不奇怪......但内里却有种无形而强大的吸引力似的,是那样的可靠又惹人注意、让她也忍不住为之动心。
“......我知道了。”明白自己的心情已经被拒绝,小护士长睫微颤,抬手小幅度地冲他晃了晃,依依不舍地告别,“……再见啦。”
“嗯,那我走了。”孙权笑了笑,摆摆手后转身朝门外走去,忽然又停下脚步,侧过一点脸开口轻声道,“谢谢你,练师。”
小护士茫然地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风吹动树林的声响。
——十几个小时之后,月黑风高的凌晨,孙权把自己挂在疗养院围墙的栏杆上,深刻地怀疑着人生。
他真是服了自己,今晚又一次严重失眠,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召不出来梦里的那个青衫书生。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他现在、此刻一定要去见陆逊一面,这促使他又一次驱车来到了疗养院大门口——而另一层直觉又告诉他,不要去深究这个直觉有何深意,你会很难过。
深夜里没人来给他开门,他只能咬咬牙翻墙进去。好容易落到了地面,孙权放轻脚步穿过长廊,蹑手蹑脚地推开最里面的那个房门。
月色如洗,落在老者的银色鬓发上。这一次,轮椅没有朝向落地窗外,而是面朝门口的他,似乎已然等候多时。
“教......”孙权猝然开口,空气寂静了一瞬,他犹豫了,“......伯言?”
宁静的月色流泻满地,像是碎片式的光芒一样耀眼。半晌,老人才嗓音低沉地开口:
“果然......在你眼里,我一直是另外一个人吧。”
孙权怔住,不说话了,只是慢慢低下头。他觉得夏夜果然还是够冷的,以至于自己手脚都有些发凉。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配抱有期待——只是唐突而无用的妄想而已。
逝去就是逝去,轮回就是轮回,不该有的记忆永远都不会有,这就是生与死的冰冷。陆逊是正常转世的幸运之人,而他才是那个被时光遗忘的不幸者。不幸者在幸运者的身边强行陪伴了一年,其实已经相当于在天地法则的边缘反复横跳。如今又一句脱口而出的“伯言”,简直是在挑战天意的权威。
“其实你知道......推走我的轮椅的那个时候,除了‘够了’之外,你还说了什么话吗?”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愈发苍老,语速很慢,咬字也不甚清晰,“你还说,‘伯言,我们走’。”
孙权勉强一笑:“是吗?”
房间再次陷入长久的宁静,像是整个空间都被推进历史长河的深水里,所有声音的传播都变得艰难。老人是研究三国的教授,“伯言”是谁的字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而聪明人之间又常有一种暧昧的默契,一方有所猜测,另一方察觉出对方有所猜测,于是便省略了交换彼此猜测的阶段,保留着某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朦胧感,直接跳到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
一年下来,孙权频繁地光顾这里,送补品、陪聊天、陪散步,有时还会不动声色地垫一垫疗养费,这也就是那陆家的两个儿子虽然警惕孙权,但又不好真的拉下脸来勒令他不许再来的原因。小护士常常也会好奇孙权没事就挂在嘴边的“无业游民”身份究竟是否属实,既然能出得起此地如此高昂的疗养费那又为什么不换一辆好一点的车、换一身高级定制的西装而不是身上这套一看就是地摊出品的二手货——事实是当然不真,有着千年的智慧与经历,找工作、挣钱甚至是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对于他们这些英灵而言都并非难事,但这些通通不是他人生的重点。
一年下来都迟迟没有问出口的疑惑,才是他人生的重点,是他重新踏入正常轮回前的全部意义。
那句话终于涌到嘴边,他飞快地上前三步,反倒像是毫无准备、临时起意一样地脱口而出:“你觉得陆逊陆伯言的一生有什么遗憾吗?”
这一刻,倒真像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在学业上碰到了什么究极疑惑,连敬语都跑到脑后就迫切地追问自己的导师了。
陆教授缓缓地仰起头,慢慢靠在椅背上,月光为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发梢镀上一层苍凉的银辉。良久,他才合上双眸,轻轻开口:“您觉得,孙权孙仲谋的一生,有什么遗憾吗?”
此话一出,一切重归宁静,了无声息。
孙权周身颤抖一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跌倒一般地在轮椅前单膝跪下。他伸手探了探陆教授的鼻息,手颓然落在那件白日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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