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轻轻“恩”了声,乖巧地坐到了妈妈身边。
赵素衣拍了下张晓的后背:“回去吧,她们在等你。”
“我......”张晓正要说什么,一位医生推开手术室的门走出来。张晓妈妈看到医生,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问:“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朝她摆摆手,尽量简明地告诉她:“不是很好。就算救过来也会瘫痪,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张晓妈妈的神情恍惚,她眉头紧蹙,几次开口都没说出话。最后眼圈一红,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医生了。”
女孩年纪小,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医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呶呶嘴:“妈妈,哥哥要不是快出来了?这好无聊,我想回家。”
“过一会就回家,再等等。”妈妈抬手擦了下眼泪,“要是困了你就先睡会。”
“我不。”女孩转身坐在椅子上,执拗道,“我也要等哥哥。”
妈妈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她又咳嗽几声:“好,一起等。”
张晓把雨伞还给顾淮之,往手术室的方向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快进去吧。”顾淮之提醒他。
张晓在手术室门口站了会,忽然回过头,慢慢说:“我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了?”顾淮之虽然是个咸鱼,但也知道张晓不回去意味着什么,他想了想,意识到张晓不回去的原因是方才医生对他下的诊断,就算救回来也会瘫痪。
张晓的家庭并不富裕,从他卖花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妈妈身体不好,妹妹年纪尚小,他的事情无疑是加重了这个家的负担。疾病,可以说是贫困家庭最怕遇到的。对于他们而言,疾病就像是一个永远满足不了的饕餮巨兽,将金钱、精力、信心一步步吞食干净,将人吞得一点也不剩了。
贫困可以通过努力来摆脱,但是疾病不是努力就能摆脱的,它随时能要人性命。在张晓眼中,贫困加疾病,分明就是雪上加霜。
顾淮之想到这一点,说:“有困难我可以帮你,你先回去,我说话算话。”
“谢谢。可是你已经帮过我了,买了我的花。”张晓依然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进去的意思。他转过身,坐在了他妈妈的身边,说,“我还是不回去了。”
“不要说我不珍惜自己的命,我今年才十七岁,我比谁都想活。”张晓把胸卡摘下来,拿在手上摆弄着,“我爸长年在外面打工,家里就我妈一个人照应,早出晚归的养我和我妹妹。我一直想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照顾家的,我爸我妈也不用那么辛苦。我月考的成绩今天才出来,年级前十,我还没告诉他们。”
“如果我回去了,我一样不能读书,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我爸妈除了养妹妹,还要养我。我今年才十七岁,假设我能活到八十岁,那么我余下这六十多年都是一个需要旁人照顾的瘫痪患者。”
“我爸爸妈妈已经四十岁了,我将拖累他们四十年。还不止,还有我的妹妹,我也会拖累她。以后她长大了搞对象,对方一听她有个瘫痪在床的哥哥,都会嫌弃的。就算不嫌弃,她有了自己家庭之后,又要分出心思来养我。日子长了,她家也不好过,总会有矛盾的。”
“我想得很清楚。我现在回去,我的家人会很高兴,但以后高不高兴就很不好说了。我不回去,我的家人现在会伤心,但是我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他们逢年过节也能想起我。等着未来我妹妹有了孩子,他们会对那个小孩子说,‘你舅舅以前学习可好了,你要像他一样优秀。’而不是‘你舅舅动不了,别和他闹。’”
张晓把胸卡重新别好,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只是想让大家以后都高兴。”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根彩色包装的棒棒糖,放在了睡着了的妹妹身边,“我给你带糖了,等不久之后家里就有钱给妈妈看病了,你想买多少糖就买多少。”
顾淮之知道,张晓口中的“不久之后家里就有钱”指的是他死后对方赔偿的金额,虽然并不是很多,但对这个家而言无疑会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顾淮之看着张晓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下。由疾病产生的家庭矛盾,的确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赵素衣倒是没有劝说张晓:“回不回去,这件事在你。毕竟我不是你,不能体会到你的感受。现在还有时间,你要是后悔了就进去。”他拉住顾淮之,“我在这里也没用,走吧。”
顾淮之转身下楼的时候,听到楼道里传来了少年歇斯底里的哭声。
暴雨倾盆。
他们离开医院,默默向芙蓉江大桥的方向走去。快要上桥的时候,一阵奇异香气倏忽间扑鼻而来,宛如带露桃花开。一个中年男人冒着雨从前方跑过来,他的右手提着一盏白纸糊成的灯笼。说来也奇怪,纸灯笼在风雨里摇摇晃晃却不见丝毫水迹,黄豆大小的光芒依旧明亮。
他身上也没有被雨打湿。
中年男人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亮着屏幕,里面传出一阵欢快的音乐声。顾卿是邓丽君的歌迷,受他影响,顾淮之一下子就听出男人手机里放的那首上世纪的闽南语小情歌,名字是《望春风》。
“等一等!”提着纸灯笼的男人看到赵素衣和顾淮之,小跑着朝他们走过来,他谨慎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指着其中一个人,说,“请问你们见过这个人吗?他叫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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