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汀僵着脖子看过去,他推门而出,走在艳色路灯下,一片白烟袅袅。
“看呆啦?”何振声敲敲桌面,“别挡道,待会儿羊要从你那儿上来。”
陆汀坐回自己的位置,神情还是很不自然,挽起衬衫袖子,往炉腔里添了两块炭。
“抽烟会上瘾?”他问。
“我有瘾,邓莫迟没有,”何振声耸耸肩膀,“他就是那种人,给他就抽了,坚决不浪费,不给,人家也没需求。”
“……上瘾不好。”陆汀本想说那你就别成天带坏人家,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对了,盯那么半天,想知道刚才你家小邓跟我吵吵什么吗?”何振声倒是心如明镜,开门见山。
“没和你吵,”陆汀立刻道,“他就不和人吵架。”
“也许,反正他有点跟我着急了。唉,你说得也对,我真没想到那家伙还能急,”何振声抿了口咸奶茶,“我就直说了吧,他觉得我要杀你。”
陆汀下意识握住腰后的枪杆,直视着何振声:“你杀不了我。”
“哈哈,对,对,确实打不过,”何振声点头,“但我确实想过你死,因为——”
陆汀道:“我爸?”
何振声放下茶杯:“你比我想象中懂点事。”
“我是懂了,”陆汀也很惊讶,自己这会儿脑子能转得这么快,“他说你危险,原来是对我来说危险,我家几个人,都是你的仇人。”
何振声认真点头,又了然地笑:“很不凑巧,我跟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之一是朋友,又很不凑巧,他跟你对上了眼。对你我一直有点怀疑,今天证明了,怀疑都是真的。”
“那怎么办,”陆汀桌下坐得紧绷,脸上却笑得松软,“还杀我吗?”
“要杀我还会说?就算了吧,你也是无辜,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为了别人家小孩直接把敏感身份亮出来,我也没见过这种蠢蛋,果然是一直待在天上的小羊羔,就跟它一样啊。”一整只小羊被两个店员扛了上来,烤得七成熟的半成品,摆在炭炉上,何振声看着那冒油的刀口,“陆警官,你知道吗?”他蓦地抬起眼,“我刚才要是不答应跟你和平共处,小邓就得把我弄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也不记得你金光闪闪的家纹。”
那会让他头很疼,陆汀想。
“干一杯吧,以后我就当你不是陆家人了,我欠小邓一条命,现在也算是不欠了,”何振声举起茶杯,“来,敬这**子。”
“敬你。”陆汀举杯,咸口奶茶一饮而尽。
“嘿,说我是**子?那我也敬你。”何振声的眯眯眼实在没个正行。
陆汀不知道这人对邓莫迟的了解程度,嘴里又有几句实话,他当然不会因为一次碰杯就放下戒备,也不想再交出什么信息,于是最后笑了一下,低头折腾起手环,摆明了不想再交流。
他给邓莫迟发消息,说肉上来啦快回来吧,又扭过头,他才看见宠物店那边,邓莫迟在窗前,正对着自己,身后是弟妹和小狗。
目光一对上,那人就转身招呼弟妹了,孩子们和小狗都是兴高采烈,仿佛完全忘记了先前的不快,绕在他身边,一起从门口的明亮中钻了出来。
在此之前,那束目光可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是肯定。陆汀就是知道。
由于宠物不能入内,小狗被栓在餐厅入口处,两个小孩轮流跑出去看,生怕它被人牵走,那顿饭吃得并不安生,再加上烤全羊这种东西吃起来非常费劲,餐后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又是何振声负责送小孩,陆汀坐在邓莫迟的后座,用力抱着他。
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铁锈,很好闻。
两人独处的时间明明有很多,但只是断掉的这么几个小时,陆汀就觉得很漫长。
“我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对不起啊。”他开口说。
“戒指收好了吗?”邓莫迟嗓子有点哑。
“嗯,我戴回耳朵上了,”陆汀拿额头蹭蹭他的肩扣,“老大,我让何振声知道我是谁,给你惹麻烦了吧。”
“他早晚会知道。”
“那你恨我爸爸吗?你想让他死吗?”
邓莫迟不说话。
陆汀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反正也有好事,以后不会有人来找弟弟妹妹的事儿了,他们还能接着上学。”
“其他事也会有很多,我不会一直养他们,”邓莫迟说,“还是看他们自己。”
听他把这些话说得如此寻常,陆汀有些发不出声音。确实,对于一个人造人的后代——这个世界上的最弱势、人人可以欺侮的“绝对异类”来说,皮肤上的章纹并非苦难的开始,更不是苦难的结束。
而在同样稚嫩的年纪里,面对那些无解的苦难,没有其他人跳出来横刀立马,邓莫迟只是安静地一个人长成大人。
“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老大,”他轻轻亲吻邓莫迟颈后的碎发,“我要一直跟着你,我们俩一块,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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