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湖中泡了多久,它被一个人捞了上来。这个人的手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碰上去有些扎人。
可是这双手却技艺高超,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找到几根竹子,将之劈开,把表面打磨光滑,涂上染料后用火烧弯,用它们替代掉它身上泡烂的木头骨架和羽毛。然后,他又将亲手织制的黑绢铺在竹架上,小心地展平粘好。最后,他还将一只竹哨固定在它的背脊上,让它也像普通的鹞鸟一样能发出鸣叫。
“眼睛倒是很传神,不过还少了一点东西。”
最后,这个男人扎破了自己的食指,将他自己的两滴血滴在它的瞳孔上。
他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说出的话却让它震惊不已,他说:“我要让他看看,我公输班做出的木鹞能在天上飞几日。”
它能在天上飞很久很久,哪怕穿梭在连天战火中,也不会掉下来。所以后来,它成了一只作战的工具。
它不喜欢,幸运的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公输班也很快厌倦了战争,厌倦了与墨子的比试。所以他经常驾着它偷偷回家,后来,干脆将它放在家中,不再带回军营。
它很欢喜,只要有人陪伴,它都是很欢喜的,虽然这个人不再是黑衣草鞋的他。
可是这种生活却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了。
云氏——公输班深爱的妻子从它背上跌落下来,一尸两命。它负上了血债,变成了怙恶不悛的罪人。
它记得,在云氏的灵位前,公输班亲手在它的双翼上画了两个“寿”字,而后,他扶棺痛哭,久久未停,旁人无不落泪。
可就在众人要将它同棺材一起埋入墓穴陪葬的时候,公输班却阻止了他们。他走到它跟前,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翅膀,泫然道,“你无错,是我的错,当日若非我执意要同他比试,就不会重造你,也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你走吧,飞得越远越好,这人间,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它飞走了,在他悔痛的目光中。可是,它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它只是觉得很寂寞,透心彻骨的寂寞。
从此,它便浪迹在世间,蹉跎着岁月,磨砺着时间,过了许多许多年。
它帮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不知是好还是坏的事情,不为别的,只因为它太怀念被人依恋的感觉。可是每一次,在功事完竣后,它总会被遗忘,被抛弃。
它不懂悲剧为何总是循环往复,但后来,却总想起公输班最后说的那句话:这人间,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它不该来吗?也许是的,但为何偏要贪慕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温暖?
最后一次,它救了那个被困在城池里的太子,它记得他复杂的眼神:他明明是怕的,因为头顶那片黝黑的天空充斥着太多不确定的危险,可是,他却不得不去一试,他那位父王如今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人,除了自己嫡亲的太子。
没事,我会帮你。
它试图用眼神抚慰他,他信了,伏在它背上时,他说:“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祥物,等这一切结束了,你就留下来吧。”
它觉得自己等了许多年,才等来了这句话。
于是,它奋力驮着他飞向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翅膀用力扇动着湿冷的空气。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不是血,是比血更暖的热流。
下面叛军的营寨越来越小,小得只有一块巴掌那么大了,它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成功了。
背上的人显然也有同感,他指着前方,“看,再越过那条河,就到援军的地盘了......”
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背上一轻,他的身体贴着它的尾翼滑下,它能感到他的手指张合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它,可是终究没能成功。他滑下去了,像云氏一样,哪怕它掉头拼命去追,却还是没有追上。
他落在一片碎石中,身体被扎得稀碎,就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娃娃。
它看到,他的胸前插着一根长长的箭,箭羽早已被鲜血染得黑红。
它落在他身边,双翼拢起,目光僵直地落在他破碎的身体上,就好像一只真正的鹞子。
围在旁边的兵士纷纷上来试探,有的用长矛戳它的尾巴,有的将弓箭对准它的脑袋,还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走到了它身边,将手中的火把朝它捅了过来。
身体里那股暖流越来越热,终于忍不住,要爆裂开了。它觉得自己的脑袋动了动,而后,似有两道眼泪从瞳孔中喷出,朝离得最近的那名兵士窜过去,贴上了他的脑袋。
它听到了周围的惨叫,歇斯底里、肝胆俱裂,但它却没有因此停下,这声音似乎抚慰了它,抚慰了它那颗并不存在的心脏。
于是,它又一次转过头去,用压抑了千年的目光灼烧着更多的人,他们的血肉滋养了它,它激动难耐,兴奋异常,贪婪地吸食着一个又一个剥夺了它希望的人。
直到周围完全沉寂下来,它才幡然醒悟,它看到,地上铺陈着一片片人皮,接近透明,比它绢帛扎成的身体都要薄。他们在寒风中簌簌地抖动着,就像一片片枯叶。
很多年后,当被最后一个主人从镇压它的木箱中无意间救出来的时候,它才明白了自己当时那种兴奋得接近疯癫的感觉是什么。
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做我这行能赚这么多吗?因为我手里这玩意儿能让人高兴,能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的不如意,在这世上,能高兴真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儿。”
“或许,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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