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知道这些报纸上都刊的些什么小说,通俗直白、毫无文采,放过去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可现在居然公之众之登载在报纸上了,还颇受追捧,实在叫他扼腕叹息,真是世风日下啊。
因为不屑,所以从不关注,现在听报摊老板这么一说,这行当居然如此有赚头,不由有些心动,便摸出两个铜钱买了一份卖的最好的报纸,打算回去借鉴琢磨一下,报摊老板把报纸递给他,指着首页的地方告诉他:“看见没,就是这篇小说,听说也是位老秀才写的,就这一本小说,听说报社足给了两万元,老哥你要是也能写一本,那这辈子还愁什么,我也就是不认字,要不早改行写小说去了,何至于在这儿苦熬哇!”
秀才被那两万元惊得不轻,不由开始幻想着将来赚钱了要如何如何,又想这写小说也算是读书人的一条正经出路,等他名动天下,不仅没人说他有辱斯文,鬻文获财,反要赞他风雅有才呢,当下脚底打飘的回了家。
无奈现实总是残酷的,他一个迂腐老书生,连白话文还写不清楚呢,动则就要附几首酸诗,插几句圣人言进去,读着很不顺畅,更别提什么文笔了,何况写的故事全无新意,枯燥乏味,一看就是各处抄来的,于是绞尽脑汁,熬夜点灯写的几篇文无一例外全被报社退了回来,起初还痛骂报社的人有眼无珠,毫无欣赏力,被退了几次文后,自尊心大受打击,只能无奈放弃了。
虽然没有实现他一文封神,名利双收的梦,却叫他找回了自信。
原来秀才嫌弃家里光线不好,每每便拿着报纸到胡同口的大槐树下去看,那里地方宽敞,绿树成荫,正是个避暑歇脚的好地方,他一边研究报上的小说,一边读给家里的小孙子听,偶尔指点他认几个简单的字,一开始是只有小孙子听他读小说,渐渐的围了一群孩子,后来又围了一圈来打水的人,再后来附近几个胡同的人每到这个点就自发的过来了,人也渐渐多了,好些人都站到大太阳底下去了,晒得脸皮黑红,明儿却还要来,秀才看着身边静静的望着他听他读小说的人,仿佛又回到了原来做私塾先生的时候,很是找回了几分读书人的体面和尊严。
家里老婆看他下午也不去摆摊,只与人说闲篇,原本生了一肚子气,却忽然灵光一闪,生出个赚钱的法子来。
于是便出现了冬秀眼前所见的这一幕:以槐树为中心拿油布遮出阴凉,周围圈起麻绳和芦席,倒成了个简陋的棚屋了。
也许是那秀才说的故事实在是好听,也许是这棚屋值得付些钱,也许是一个铜子的入场费委实算不得贵,许多人抱怨几句,看有人交钱进场后,也不甘不愿的掏出钱来付了,早点进去好歹占个好座,哼,今天就当尝个鲜,明儿再不来了。
等那秀才一开口,冬秀一口凉茶呛进嗓子眼里,咳得不能自己,倒引得周围妇人纷纷不满怒视。
秀才咳一声,见是个年轻标致的小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把年纪,讲这些个儿女情长、闺阁琐碎的故事真有些老不休,无奈这报上刊载的故事,就属这个最受欢迎,便在周围人的催促下,继续道:“话说这袁不屈将军率众抗敌,大获全胜,与众人大摆庆功酒宴,正觥筹交错、喜乐融融之际,忽听帐外传来一道声音-‘圣旨到’,袁不屈忙走出帐外,跪下领旨,却原来是这皇上因他英勇善战,屡建奇功,决意招为驸马,要将最为宠爱的昌平公主下嫁于他,这袁不屈与杜小姐几经波折,又曾生死共难,正是情投意合,恩爱无限之际,这道于他人来讲荣耀无限的圣旨,却好似一个晴天霹雳一般,将袁不屈给劈傻了!”原来这秀才所说的故事,正是冬秀写的《上错花轿嫁对郎》。
看着周围那群聚精会神听故事的娘子军,冬秀心里很有几分虚荣感。
以前她只能从唐才常的信件里知道她的小说多么畅销,多么受欢迎,可轻飘飘的话语总是无法给人那种眼见为实的震撼感和真实感的,现在倒有几分体会了。
“哎呀,这皇帝老儿也忒不讲理了,也不问人家娶没娶妻,就要把公主嫁给人家,感情这公主是个大白菜呗,皇帝看谁顺眼就赏一个。”一个妇人拍腿笑道。
“就是啊,人家两口子过得好好的,这再来一个公主,要那杜小姐可怎么办?”
一时那底下的妇人们纷纷应和议论起来,任凭老秀才在上面怎么咳都不管用。
“嗨,我说你们这些娘儿们也忒没成见了,说到底这杜小姐也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商人之女,本也配不上人家大将军,大不了,等公主嫁过来了,让她做个妾,那就是抬举了。”
一个痞里痞气的男声突兀的响起来,冬秀闻声望过去,原来角落里还有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她还以为这棚子里全是女人呢。
王妈不屑的朝那男子所在的方向啐了一口:“这个无赖怎么混进来了,真是不要脸。”
“去去去,瞎说什么,人家可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公主一来就要做小妾啊。”
棚子里顿时又吵嚷起来,北京话原本是极好听的,可由一堆妇女七嘴八舌的吵嚷着讲出来,就真仿佛叫人置身于养鸭场了。
本来天气就热,这人挤人的,不免更热了,又有各种难以言说的气味儿夹杂其中,冬秀顿时失去了兴趣,打算回家睡午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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