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听得仔细,她飞快地瞟了二小姐一眼,二小姐脸上仍是不怒不喜,看不出端倪,二少心内冷笑一声,对崔妈妈使了个眼色。崔妈妈会意,几步上前,秉道:“老太君,二小姐到了。”
小丫头打起了石青色万字不到头锦绣帘,二少半扶半拉着二小姐的胳膊进了屋,小六想跟上去,崔妈妈伸手拦住:“等里头主人们传唤。”面无表情,眼睛深处却是一片鄙然之色。小六拳头握紧,目光如箭般向崔妈妈,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小六咬咬牙,只得松手站到一旁。
二小姐跟在二少旁边,绕过紫檀木镶金嵌玉六扇金玉满堂双面绣屏风,一瘸一拐进了安泰院正房。
房里乌鸦鸦或站或坐了好些人,锦绣绫罗,脂凝粉柔,厅上厚重泛微黄的绿地粉彩折枝莲吉祥纹双耳三足炉里燃着幽远的瑞脑香。
一瞬间,二小姐脑中划过许多幼年时的零碎片段,割裂犹如破布般混乱,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只化成沉闷窒息的压抑和无处不在的诡异眼睛,就连这香味也化为了漫天无形的桎梏。这侯府给她的,从来就不是好的回忆。如今她不良于行,初初露面便能察觉出各种不怀好意的视线。
其中两道视线最为灼灼,她下意识抬头看去,正中大座上端坐着一位五旬左右头发花白的贵妇,她生就一张团团脸,肤色白皙饱满,眼角有笑纹,只是此时那眼睛非但无笑,还颇为凌厉地瞪视着二小姐。
老太君在侯府里呼风唤雨了半辈子,是在玉京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老资历诰命贵妇,在太后皇后面前也能说得上话,无人不敬,一身气度绝非常人能比,此时刻意盛气凌人,那压力如同有形一般铺陈开来,满厅里鸦雀无声,众人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轻了。
二小姐与她对视了几瞬,并无惊慌之色,眼中惟余一片漠然。老太君没有得到期望的结果,眉一皱就要发作,二小姐却垂下眼,敛衽跪下,俯身叩头:“给老太君请安。”那哑声犹如两片生锈的铜片相磨,粝不堪。
老太君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却不让她起身,自顾自从一旁丫鬟手中玳瑁琉璃盘里端起一盏新茶,漫不经心地拨着茶叶。二小姐仍垂首伏在地上,她感到众多意味不明的目光灼灼落于自己肩背,只怕满屋人都在看着自己被老太君刁难。她也不多说,忍耐住喉咙里的痛痒感,恭敬跪趴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周围仍是寂静无声,众人都冷眼旁观,看戏般见她出丑模样,不知跪了多久,二小姐的膝盖已经僵麻到没有知觉,胳膊也几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终于得一管低沉温润的声音叹道:“老太君,二丫头一路行来,风尘仆仆,不如叫她下去先梳洗一番吧。”说话的便是侯府的主人,昌安侯薛靖庭,也是二小姐的生身父亲。
老太君怪笑一声,道:“我是她亲祖母,我都没嫌弃她一身脏乱,容颜不整,你做爹的反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她不告而别一走十多年,如今这么蓬头乱衣还瘸了一条腿地回来,还是我这个祖母管教无方不成?”声调不扬,偏生字字诛心。
衣衫簌簌作响,玉面长身的侯爷起身行礼,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和伤怀:“儿子无地自容。”他一起身,其他在坐的几位也跟着起身弯腰,高高低低站了半屋子。
年近四旬依旧娇艳柔美的侯夫人看着气氛有些僵,忙柔声劝道:“老太君一片慈心为儿孙担忧,侯爷怎会不知?只是二丫头又是远道而来,身上难免染了些许风尘,怕冲撞了老太君,不如叫她先去梳洗,待收拾妥当了再来细细听老太君教训。”
侯爷之弟三老爷的妻子崔氏也笑道:“是呀,二丫头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亲生女儿,虽然当年私自离家,如今又不告而归,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冰为水也非一日之功,如今老太太要管教她也得慢慢来才好。”她生有些鲁直,说话便有些夹枪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老太太又是眉头一皱,一掌拍在扶手上,眉头倒竖,血气上涌,气得不轻。二少忙上前给她拍背,陪着笑脸道:“几位长辈说得是,我刚刚看二妹妹咳嗽得厉害,嗓子也是哑的,想必染了风寒未愈,不如先带下去请个医生好好瞧了。待身体康健些再来。”
崔氏坐在侯夫人下手,离二小姐近些,一听说她染了病,身体便不自觉地往旁边偏了偏,忙不迭道:“蓉娘说的是,先带下去,待治好了病再来吧。”方才她看二小姐的眼神犹如看一只流浪狗,而此时已是当成传染病一样嫌恶。其余人也都微微色变。
老太太莫名地心情舒畅了些,勉强同意:“就依你二嫂说的说的,你给几位长辈磕了头就下去吧。等会儿传个太医好好看看,病没好之前就别出来了。”
二小姐吃力地抬起身子,转了方向给侯爷侯夫人以及二夫人三夫人磕了头,正要起身,老太君忽然又问:“二郎,我恍惚记得她还没名字?”
侯爷似乎怔了一下,慢慢道:“似乎有个小名。名字还未取,我后来取了一个玥字,因为族谱还没上,所以一直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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