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前都戴着朵大红花,男方中山装、女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呢子外套,唇上厚厚的口红无论往哪一蹭都是个鲜明的红印,脸上也用胭脂涂得红红的,还用眉笔画着又长又黑的眉。
最后在自家庭院里摆上几桌酒,席面上勉强做到有**有鸭有鱼,院子外甩上几串长长的电光鞭,随着那震耳欲聋“噼里啪啦”的响声,青烟袅袅,红碎乱飞。大家互敬着白酒和香槟,说这些吉祥话儿、送上红包吃上一顿。没有婚纱、没有化妆师、没有什么婚庆公司有人随身录象,只是新人在像馆里头挨头照上一张大头照、领上一本盖上章的小本本,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婚礼。
新人本是同学,男方是本地望族;新娘家里底蕴虽差些,可家里出了个当官的,在大家眼里也还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有心抱孙的老人们稍微撺掇撺掇,在那个时代家教甚严的年轻人们思想还不像今天这么叛逆,也还听着婚姻由父母做主那一套,再加上本来互相间就有着些好感、便半推半就、顺理成章地这么走到一起了。
新娘是红色家庭出身的,坚信着唯物主义,也一直以为她所选择的伴侣在人生观、世界观上完全和她一致。可是,直到婚后,她才发现,在外面同样这样政治面貌表态的丈夫,或者说他的家庭,在自己家里依然保留着相当的“封建残余”。
他们供奉祖灵,虔诚地早晚三柱香;在掩人耳目封存的藏书楼里收着很多讲述风水、玄学的书;而最让她无法容忍的是——这些书她的丈夫现在还在偷偷地读着!她愤怒了,她觉得这是对她自小被教导的、疯狂的红色理念的背叛!
她不喜欢这些,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与他在法律上已经是一对光荣的革命夫妻,在外人眼中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曾见过一些与他们境况相似的夫妻,当其中一方将对方举报、并且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之后,在事业上固然得到升迁,可是,每当午夜梦回、品尝孤独的时候,又是否逃得过良心的啃咬?即使,他的教育、目前的形式也告诉他——他的选择没错。
这个时候十年动乱已经将近尾声,各地人们迫切地呼吁拨乱反正,她那当高官长辈身下的那张椅子也越来越岌岌可危。在生活的不顺、事业的烦心以及当时各种思潮的冲击下,她越来越为自己原来一贯坚持的理念感到迷茫:究竟什么是对、而什么又是错?
那天,同样是这么一个暴雨的夜晚,她终于和丈夫吵架了。不管她到底想表达、发泄的是什么、还包含了哪些情感都不重要,现在想来,这场混乱的导火线是——他们没有孩子。结缡数载,老人早就盼孙子了,可因为她一直下不了决心,以种种借口推托,当别家的孩子可以打酱油之后,她的肚皮依旧毫无动静。
在那个疯狂压抑的一夜后,她忽然感到一种无可叙说的恨。她恨她的丈夫,恨他用伪装的面具骗了她,骗了她的好感,来到这个家后,才发现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良人。她也恨,而今世事不顺,生活重重压力、高官亲戚的位子不稳、各种思潮涌动,忽然又感觉到,她长久以来的坚持是否是错误?
在孤守一夜痛哭之后,她找到了一种报复的方法:那就是让她的丈夫难过。她不会用自己做赌注,也不会在丈夫家人身上动手脚——毕竟她也是个大家闺秀,太丧心病狂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她唯一做到、也尽情宣泄了她的疯狂的办法就是:将她丈夫所有心爱的、祖传的那些有关玄学、风水的书付之一炬。
可惜她嫁到这家里这么多年,因为不喜欢这些一直没有对这个家里的、她眼中的“封建愚昧”有所了解。
她不知道点园坐落的地点是一处隐灵,当初建立的时候有高人将地下水脉与城外四十里地的上古深潭——雷池龙潭相沟通。点园的池子看似平凡无奇,实际上是定期将雷池龙王庙自动净化天地过程中积压下的废弃糟粕转送入江河的关键枢纽。一切糟粕通过地下水脉经点园池子的转运、贮存,再将这些糟粕排入不远的江中,让它们在江河入海的流动中慢慢分解、进一步彻底净化。
而顾家在此地第一代建园定居的家主,其正妻就是雷潭龙王庙的女巫,也是最后一位在这个国家末世皇朝中拥有世俗皇家正式册封的女巫。顾家世代居于此,每代嫡系血脉的真正使命,就是这个水脉输送枢纽的守护人。
因为她不相信这些,将一切唯物外的存在贬斥于神神道道、封建迷信而深恶痛绝,所以她丈夫从不曾告诉她这个。自然,也不曾告诉过她,那水脉枢纽就在花房深处下,更加不曾告诉她,身为顾家人,若没有尽好守护之责,顾家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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