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站在窗前一眼看见,喝道:“不许他进来,就在院子里打!”
沐青手扶着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膝盖正起了一半,闻言,一把甩开刘连升的手,咬牙又跪回雪中。
刘连升惊叫:“老爷!”
萧靖见儿子顽梗悖逆到如此地步,咬牙转身,冷冷一个字掷地有声:“打!”
春凳放在当院,两个小厮站在沐青身后不知所措。沐青暗自咬了咬唇,既是到了这一步,若是拖延倒显得他怯懦畏缩惧怕刑责了。这样想着,手在腿上用了撑了几撑,缓缓起身,踉跄一步,一手解了身上大氅交给刘连升,慢慢挪到春凳旁伏下身,冻僵的双手下意识扣住两只凳角,将头埋在臂弯里,呼吸间能闻到身下黄花梨木淡淡的苦涩清香,和着这漫天大雪,越发让人觉得从心底里往外泛着寒凉。
小厮扬了棍子打下来,轻轻“扑”的一声,沐青冬衣厚重,小厮又不敢真打,高举轻落的,这一棍下来,他竟并没有觉出痛,原本对这家法心存的一丝惧意也便随着这不痛不痒的责打,渐渐烟消云散。
忽然萧靖一脚踹开门,迎着风雪走出来,身后跟着万总管。萧靖满面生怒,断喝道:“狗奴才,当着我的面也敢徇私。”上前一把夺了棍子在手,狠狠几棍落下,沐青只觉得臀上钝痛,却还能忍受,只将头深埋,咬着唇不出声。萧靖打了十几下,犹不解气,停手喝叫两旁:“与我将这孽障衣裳去了!”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沐青猛得抬起头,本来冻得泛青的面颊瞬间惨白。刘连升已经在旁跺脚急叫:“老爷,万万不可,这天寒地冻的,二爷这小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萧靖咬牙道:“我看他骨头硬得很!”喝那小厮:“快与我褪了!”
万总管也慌忙过来相拦,唏嘘道:“老爷,算了算了,二爷金尊玉贵,原是打不得的,若为粮食,二爷散都散了,老爷还是先想个法子补救是正经,若为老奴,老奴虽这一辈子并为受过这等冤屈,就是老太爷在时,尚宽待老奴一二,但二爷毕竟是主子,老爷若为老奴责打二爷,老奴就该折寿了。”说着,老泪纵横。
萧靖双眼微眯,心中对万管家倚老卖老的做作姿态也颇是恼恨反感,略一沉吟,突然道:“刘连升,外面天冷,你带万总管去小厨房吃酒取暖去。”
一句话不搭前后,说得正在淌眼抹泪的万总管莫名其妙,刘连升心下了然,心道留了这对父子独自在这里,少了恶人搅和,或许事有转圜,便忙答应了,上前拉了万总管就走,道:“万大总管,快随老刘来吧,老爷教训儿子,原不是我们当奴才该多嘴置喙的,您老省省心,随老刘喝酒暖和去。”
万总管虽不甘心,却推却不得,只好随着刘连升往外走,一边还假装劝着:“老爷千万不要打重了二爷,不然便是老奴的罪过了。”
闲人走净,只剩父子对立在漫天大雪里。萧靖手握家法,低头看趴伏在春凳上的儿子,雪太大,只这一会功夫,便在沐青后身铺了薄薄一层,他不知是冷还是痛,身子簌簌发抖。萧靖看了许久,忽然墨眸微眯,怒极反笑,扔了黄荆棍子在地上,甩袖子进房,走到门口,转头断喝一声:“畜生,滚进来!”
沐青一怔,几乎疑为自己听错,错愕抬头的瞬间,正见父亲袍角在门边一闪,人已经进了房中。沐青忙从春凳上下来,扶着酸痛僵直腿跟进去。
萧靖站在桌案前,手持着一柄漆黑戒尺,向桌沿上敲一敲,似笑非笑的望了沐青一眼:“怎么着青二爷,等老爷我请你呢?”
沐青面露窘色,用力咬紧下唇,惨白着脸走过去,将两手撑在桌案上,埋头不语。
萧靖伸手去掀他袍襟,沐青瞬间全身绷紧,惊叫:“老爷!”猛地站起身躲开一步,语气中的惊惶竟是萧靖从来没有听见过的。萧靖伸出去的手不由顿住,随即怒喝他道:“怎么?你是想去府门外,让众人都见识见识萧二爷的卓然风姿?”
沐青终是忍不住,愤然回嘴道:“清宁城春季大旱,夏季洪水,秋遭蝗灾,冬逢百年不遇大雪,百姓无衣御寒,无食果腹。然儿子每日锦衣玉食,眼见那些豪强富宦奢华宴乐,口厌肥甘,衣嫌锦绣,而城外灾民无数,饿殍遍地,冰雪之下的草都被刨净吃尽,多少父母含泪忍痛易子而食,只为能活一命,人间地狱莫过于此。儿子守着家中几座粮仓,心中时刻惶恐不安,儿子今日不做分粮之举,迟早有一日会去做的,老爷怨也罢气也罢,只是儿子做了,便不后悔!”言下之意,颇有“事已至此,你奈我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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